人生总要经历生、老、病、死四种痛苦,尤以“生苦”影响母体最大,所以我们学佛人,要“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老和尚是在清道光二十年(岁次庚子)七月三十日寅时诞生于福建泉州府衙门内,那时他的父亲在泉州府做官。他堕地后为一肉球,母大骇恸,以为今后没有生儿子的希望,遂一气壅死。家里的人束手无策,问了许多饱经世变的老者,也都莫明其妙。大家认为这个怪胎,是不祥之兆;俗语说得好,“一人有福,带起满屋;一人无福,连累满屋。”第二天准备把这个肉球丢弃了去;正在这个当儿,来了一个卖药的老头子,把肉球一刀破开来,是一个肥胖的男孩;大家哀痛之余,不禁喜出望外,由庶母王氏抚育,然而生母命归黄泉,一去不能覆返了。假如当年不是菩萨化身为卖药的老头儿,那有今日旋乾转坤兴亡继绝的老和尚呢?这是老和尚的第一难。
老和尚是在清咸丰八年(岁次戊午十九岁)离家逃至福州鼓山涌泉寺,礼常开老人为披剃,次年依鼓山妙莲和尚圆受具戒。光阴过得真快,老和尚割爱辞亲,不觉转瞬就是二十多年;自忖道业没有成就,终日随风飘荡,心生惭愧,于是发心礼五台,以报父母劬劳之恩。清光绪八年(岁次壬午四十三岁)七月初一日由浙江普陀法华庵起香,三步一拜,当时附香者,有遍真、秋凝、山遐、觉乘四位禅人。渡海后,每日行路不多,中间曾停湖州、苏州、常州等处,四人都中途退转,老和尚独自向前拜去,至南京礼牛头融祖塔、渡江、止浦口狮子山寺过年。次年由狮子山起香,从苏北入河南省,经凤阳、毫州、昊陵、嵩山、少林寺、至洛阳白马寺,晓行夜宿,风雨晦明,如是行,如是拜,一心念菩萨圣号,苦乐饥饱,毫不萦念。十二月至黄河铁卸渡,过光武陵,初一住店,初二渡河,泊岸,天已晚,不敢行,四无人烟,仅路旁有一摆小摊的茅棚,也没有人居住。老和尚就此歇足,趺坐而坐;夜来大雪漫漫,寒气袭人;次晨举目一望,已化为琉璃世界,雪深数尺,无路可行,过往无人,更不知去向。茅棚没有遮栏,老和尚初则枯坐念佛,饥寒交迫,继则蜷伏一角;雪愈大,寒愈甚,腹愈饥,奄奄一息,而念佛不断;一日、二日、三日,如是雪,如是寒,如是饥,渐渐入到昏迷状态。初六午后雪止,稍微看见太阳影子,但已病倒不能兴起。初七日来一乞丐,见老和尚病卧在雪堆中,不会说话,知道是冻伤了,将雪拨开,用围棚的草烤火煮黄米粥,老和尚吃后,暖气复生,不然,就会冻死雪中。这是老和尚的第二难。按这位乞丐自称姓文名吉,来自五台山,劝老和尚路远天寒,不必拜香。老和尚说:‘誓愿早定,不问年月远近,一定拜到底。’后来到了五台山,才知道那位乞丐,是文殊菩萨化身,第一次探试老和尚的心和救度老和尚的难。
清光绪十年(岁次甲申四十五岁)正月初二日老和尚由洪福寺起拜香,抵怀庆府,城内小南海不许挂单留宿,不得已出城外宿路边;是夜腹痛极剧烈,初四早继续拜行,晚发冷病;初五起痢疾,每日仍勉强拜行;到十三日抵黄沙岭,山顶只一破庙,没有遮蔽,至此已不能行,歇下,不进饮食,日夜泻数十次,起动无力,又无过往行人,只有暝目待毙而已。十五深夜见西边墙下有人燃火,初疑心是匪徒,仔细一看,原来是文吉,心中大喜,呼文先生,文吉执火来照,对老和尚说:“大师父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和尚将经过情形一一告诉文吉。当晚文吉坐在老和尚身边,又拿来一杯水给他吃,十六日文吉又将老和尚身上污秽衣服予以换洗,并给药一杯。十七日病退,食黄米粥二碗,大汗,内外轻快,十八日病势减轻不少。老和尚谢谢文吉说:“两次危险,都蒙先生救济,感恩不尽。”文吉说:“这是小事,不必挂齿!我看你从去腊到今,拜路不多,不知那年可拜到;你的身体又不好,决难进行,不必定拜,朝礼也是一样。”老和尚答:“你的美意可感,但我出世不见母亲,母为生我而死,父仅得我一子,我竟背父而逃,父因我而辞官,而短命,昊天罔极,耿耿此心,已经数十年了。特此发愿朝山,求菩萨加被,愿我父母脱苦,早生净土;任凭百难当前,非到圣境,死也不敢退愿。”文吉说:“你诚孝心坚固,也算难得,我今回五台,也没有甚么急事,我愿代你负行李,伴送行程,你只管前拜,轻累许多,心不二念。”老和尚说:“倘能这样,你的功德无量,等我拜到五台,愿以此功德,一半回向父母,早证菩提;一半奉送给你,以酬报救助之恩,好不好?”文吉说:“不敢当,你是孝思,我是顺便,不必表谢。”文吉照应四日,病已大退。这是文殊菩萨第二次显现,探视老和尚的心和救护老和尚的难。
清光绪十年正月十九日老和尚扶病由黄沙岭破庙中起香,一路荷物作食,都由文吉负担,老和尚妄想顿息,外无物累,内无妄念,病一天好一天,体一天强一天,自晨至暮,可拜行四十五里,毫不感觉痛苦。三月底到太谷县离相寺,见知客礼毕;那知客看见文吉就问老和尚说:“这位是你什么人?”老和尚据实以告。知客厉声说:“出门行脚,不达时务,这几年北地饥荒,朝什么山?甚么大老官要人服侍?要想享福,何必出门?你见有什么寺门,留俗人挂单?”老和尚当下听其呵责,不敢回声,只好认错告辞。
知客说:“岂有此理!由你自便,谁叫你来?”老和尚听到话头不对,就转过话说:“这位文先生请到客店住,我在这里打扰一单何如?”知客说:“那是可以的。”文吉说:“这里距离五台山不远,我先回去,你慢慢来,你的行李不久有人代你送上山的。”老和尚苦留不得。
文吉去后,知客改颜悦色,和气送单,到灶房热坑上泡茶,亲自做面,陪吃。老和尚看见这种前倨后恭举动,心中颇为奇怪,又顾左右无人,乃问知客:“此间常住多少众?”知客答:“我在外江多年,回来住持,连年岁荒,仅留得我一个人,食粮也尽于此;刚才举动,是游戏耳,幸勿见怪。”当时老和尚十分难过,啼笑皆非,勉强吃了半碗面,就告辞到街上旅店里找文吉,遍找无著。
时四月十八,月明如昼,老和尚想追上文吉,于是星夜向太原府拜香前进,心急如火;次日脑热,鼻孔流血不止。二十日到黄土沟白云寺,知客见老和尚口流鲜血,不准挂单,在外勉强过一夜,廿一早进太原城,到极乐寺,饱受责骂,不挂单,二十二早出城礼拜,北门外遇见一位青年僧,名文贤,见老和尚近前招呼,接过拜橙行李,休息十日,病渐痊愈,身体康复,继续拜香。这是老和尚的第四难。
清光绪十八年至二十年老和尚在九华山翠峰茅蓬,研究经教。二十一年(岁次乙未五十六岁)扬州高旻寺住持月朗法师到九华,说高旻寺有朱施主法事,连旧日四七,共打十二个七,希望老和尚赴高旻参加。老和尚应允,下山后至大通荻港,沿江行,遇水涨,过渡,舟子索钱六枚,老和尚身无半文,舟子迳鼓棹去。老和尚不得已行行复行行,忽失足堕水,浮沉一昼夜,流至釆石矶附近,被打渔的人网起来,唤宝积寺的僧人认领,那位僧人是老和尚在赤山同住过的,一见大惊,急招进寺救苏,时为六月二十八日。这是老和尚的第五难。
清光绪二十三年(岁次丁酉五十八岁)十一月间大病顿发,不能拜佛,渐渐沉重,只能卧,不能坐,服药也没有效;那时大众都以为他不会好,乃把他迁进如意寮,承阿育王寺首座显亲,监院宗亮,与卢姑娘等多方施救,费财费力,病还是不得减退。老和尚自以为世缘将尽,听其自然,但燃指不成,心生焦急。过数日有八个人入寮告知十七日为燃指日期,老和尚坚请参加,首座等都不赞许,恐生命危险。老和尚不觉泪如泉涌,说:“生死谁能免?我想报母恩,发愿燃指,倘因病中止,生又何益?”宗亮监院时年才廿一岁,听到老和尚悲声,感到老和尚的孝心,不禁也流泪说:“你不要烦恼,我助你成就,明日斋归我请,我先为你布置,好不好?”老和尚感谢不已。十七日早宗亮请他的师弟宗信帮老和尚燃指,由好几个人轮流扶上大殿,礼佛,经过种种仪节礼诵,以及大众念忏悔文。老和尚一心念佛,超度慈母,初尚觉痛苦,继而心渐清定,终则智觉朗然;念至“法界藏身阿弥陀佛”,全身八万四千毛孔,一齐竖起。那时,指已燃毕,老和尚自己起立礼佛,不用人扶,也不知道自己有病,于是步行酬谢大众,回寮,众都惊叹希有。
清光绪二十八年(岁次壬寅六十三岁)老和尚抵峨嵋山,登金顶,观佛光,与鸡足山的佛光相同,夜看万盏明灯,与在五台山拜智慧灯无异;至锡瓦殿,礼真应老和尚,他是全山的领袖,宗门的大匠,时年七十多岁,相聚数日,畅叙极欢。下山后循洗象池,大峨寺,长老坪,毗卢殿,峨嵋县,峡江县抵银村,过流沙河;适逢水涨,从早到午候船来,老和尚让戒尘法师先上船,递上行李,老和尚正想登船,绳索忽断,水流又急;老和尚以右手攀船弦,船小人多,稍侧就会倾覆,老和尚不敢动,从流而下,浸在水中,至暮,船泊岸,众才把老和尚牵上,衣裤尽湿,两足都被小石割破。
清光绪三十一年(岁次乙巳六十六岁)老和尚到仰光,游大金塔,参观各圣境,取道槟榔屿返国,船到埠,因船中有患疫病而死的旅客,于是悬旗“打限”,就是要全船的人,在远处山上受检验后才准登岸。全船旅客约一千余人,上山后,一任日晒夜雨,毫无遮盖,每日发米一小碗,萝卜两个,自己煮食,医生每日来看二次,一星期后人去一半,十日人都去尽,独留老和尚一人,那时老和尚心极焦急,病益加重,形容凄苦,渐渐不能进饮食,到第十八日医生来,令移一净室,无人居,当下老和尚心甚欢喜,一会儿有一位老人来巡视。老和尚问他的籍贯,知道是泉州人。他叹气说:“这个屋子是住将要死的病人,以为剖腹的准备。”老和尚说明要去极乐寺,那老人动念说:“我拿药给你吃。”煎来神浀茶一碗,吃了两天好些。老人又说:“医生来,你听我咳声,就起来振作精神,医生拿药给你,你不要吃。”医生来,果如所言,迫令吃药开水,不吃不行。医生走了,老人来问是否吃了药,老和尚如实以告,老人惊说:“难活了,明天就有人来剖腹,我给药你吃,望佛祖保佑你。”第二天早上,老人又来,见老和尚坐在地上,睁眼不能见人,老人把他抱起,见满地是血,老人又拿药来吃下,急为老和尚换衣,将地洗净。叹气说:“别人吃了昨天的药水,不等断气就开刀了,你不该死,佛祖有灵。九点钟,医生来剖你的腹,我作咳声,你装神气些。”九时医生果来,见到老和尚用手指一指,笑笑而去。老人说:“他笑你不该死。”老和尚拜托老人送些钱给医生,放他出去。于是把在仰光高居士给他的供养取得四十元给医生,二十元给老人,以谢照顾之恩。老人说:“我不要你的钱,今天的医生是红毛人,不可以说,明日是吉冷人,可以讲。”是晚,老人来说,已经和番人讲好送二十四元,明天就可放行。次早医生来,看毕,唤船过海,老人扶老和尚上船,雇小车送至广福宫。一场灾难,始告度过。于此可见殖民地的非人生活及英政府的贪污情形之一斑。
清光绪三十三年(岁次丁未六十八岁)在曼谷入定九日,出定后双脚麻痹,初只行动有碍,后来全身好像枯木一样,不能执箸,食要人喂,护法聘中西医诊治,针灸服药都没有效果,口不能言,目不能见,群医束手,但老和尚身心清净,并不感觉痛苦,一切事都放下了,只有一事老和尚放不下,什么事呢?就是请购藏经及修建鸡足山殿阁的捐款汇票缝在衣领内,没有人知道:老和尚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万一化身时,一火烧去,这事因果如何能负?思深泪下,默祈迦叶尊者加被。那时有一位妙圆师,是从前在终南山同住的,见老和尚下泪,口微动,即近前凑耳倾听;老和尚请妙圆师取茶祷迦叶,服下心内清凉,即入梦。见一老僧好像迦叶一样,坐在老和尚身边,用手摩老和尚的头。说:“比丘!衣钵诫不离身,汝不须忧,只要用衣钵作枕头就好了。”老和尚听毕,即自取衣钵作枕,回头已不见尊者,通身汗下,当下说不出的无限悦乐。等到舌根渐渐圆转,请妙圆师求了药方,只开了木栉夜明砂二味,服后眼能看见,口也能说;再求一方,仅赤小豆一味,用豆煮粥充饮食,不准吃杂物,吃了两天头略能动,再求还是赤小豆;从此以豆为食,大小便通,污秽好像黑漆一样,渐渐知道痛痒能够起来行走;先后二十余日,这次的灾难,才算脱身。
老和尚自六十八岁那年灾难脱离后,一直到民国三十九年(岁次庚寅)一百十一岁,都很平安地弘法利生建寺;不幸民国四十年春,在云门开戒期间,忽来百余人,除搜检全寺外,又将老和尚禁闭一室,绝饮食,大小便不许外出,日夜一灯黯然。好像坐在地狱里一样。过三日有大汉十人入室,逼老和尚交出黄金白银枪械。老和尚说没有,竟被毒打,先用木棒,继用铁棍,打至头面血流,肋骨折断,随打随问,老和尚已趺坐入定,金木交下,扑扑有声。是日连打四次,掷之蹼地,众以为老和尚死了,呼啸而去;深夜侍者又将老和尚扶坐于榻上;又过一日,众听说老和尚没有死,又复入室,见老和尚端坐入定如故,益怒,拖下地,用大木棍毒打,十余众以皮鞋蹴踏,五窍流血,倒卧地上。以为必死无疑,又呼啸而去。侍者复抱老和尚安坐榻上,过五日老和尚渐渐作吉祥卧下(如佛涅槃像)经一昼夜,全无静动,侍者用草试鼻孔,也不动摇,但体温尚存,容颜如生,经过二十四小时始微微呻吟,扶他起坐,侍者告以入定及卧睡时间,老和尚告知侍者神游兜率听法事。经过这几日,众看见老和尚行动奇特,疑畏渐生,互相耳语,有一名好像是头目问左右的僧人说:“那老家伙为什么打不死的?”僧人答:“老和尚为众生受苦,为你们消灾,打不死的,久后你们自然知道。”那头目听到这个话,非常害怕,从此不敢复向老和尚施楚毒。
老和尚俗姓萧,梁武帝的后裔,世代居住在湖南湘乡,父亲名叫玉堂,母亲姓颜。清道光初年,父亲是科举出身,分发到永春,佐治州事,父母年逾四十,常以无子为虑。读书人总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信仰观音菩萨,一天赴城外观音寺祈子,见寺宇残破,及东关桥梁失修,发愿兴建。回家后夫妻同梦一长须著青袍的老人,头顶观音跨虎而来,跃卧榻上,醒后互相惊告,遂有娠,次年父调佐泉州府,母怀胎十月,生下一肉球,剖出即今日的老和尚。
清咸丰元年(岁次辛亥十二岁)二月,老和尚的父亲因事赴台湾,携带老和尚行,初乘小洋船,由厦门出发,忽于茫茫大海中,现出一怪物,体大如山,高出海面数尺,全船的人都合掌念观世音菩萨,船行约半小时,始见这个大怪物现出鱼尾形,其长不知若干里,而全船的人安然无恙。
清咸丰二年(岁次壬子十三岁)老和尚跟随乃父送祖母生母的灵柩,回湘乡安葬,请僧人到家里做佛事,老和尚看见三宝的法器,生欢喜心。家中藏有佛经,初看香山传,观音菩萨成道等书,熏染根深;八月又跟随乃叔进香南岳,遍游各寺院,流连不愿回家,好像有夙缘一样。
清咸丰六年(岁次丙辰十七岁)老和尚在家读道书三年,深感道家的学说,不是究竟,终日如坐针毡;于是假装安心助理家务,以博叔父的欢心,而松懈叔父的防范。一日乘叔父外出,乃打包向南岳逃去,歧路多,半路被截回,并送至泉州。乃父加以禁锢,并和两位未婚妻田谭二氏举行婚礼。老和尚结婚后,虽属同房,不但没有和田谭二位新娘发生肉体上关系,而且天天向二位新娘说佛法,二氏也能领悟,不觉竟成了闺中净侣。
清咸丰九年(岁次己未二十岁)老和尚依鼓山妙莲和尚,圆受具戒,法名演彻,又名古岩,字德清,他的父亲常常派人四出寻找,他不敢露面,隐山后岩洞中,礼万佛忏,有时遇见虎狼,也不畏惧。如是三年,他的父亲因独生儿子失踪,心灰意冷,乃告老还乡,鼓山职事来山洞告知其事,并说:“苦行固是好事,但必须福慧双修,你的父亲既然回去了,可不必匿避,还是出来回山任职,给大众服一点务吧!”因此老和尚就出洞回山,任职四年,自水头,园头,行堂,典坐等苦行事,中间曾派充膴事(备注:祭祀用的大块肉),没有就;寺中常住时有单衬,也不领受,每日只吃粥一碗,而体力强健。山中有古月禅师,在众中算是苦行第一,老和尚常常请教他;后来想想,以为任职多年,对于修持不无少碍,又想从前玄奘法师赴印度求学,十年前先习印度方言,日行百里,又复试验绝食,先由一日起竟能绝食若干日,以防沙漠荒碛,连水草都会绝迹。古德苦行,可以效法;于是辞去鼓山职事,尽散衣物,仅携一衲,一裤,一履,一蓑衣,一蒲团,复向后山中作岩洞生活。如是又过三年,吃的是松毛和青草,喝的是岩泉涧水,日子久了,裤子鞋子都已破敝,祗有一件衲衣蔽体,头上束金刚圈,须发长盈尺,双目炯炯有神光,人见了以为是妖怪,恐怖不敢近前,老和尚也不同人谈话。初一二年常常看见胜境,老和尚毫不动心,不以为异,一心观照及念佛,处在深山大泽中虎狼不侵,蛇虫不损,不受人怜,不食人间烟火。真有“幕天席地,万物皆备于我”的境界。老和尚心中欢悦,自以为是四禅天的人。古人说:“一钵轻万钟。”老和尚并一钵都没有。无挂无碍,自自在在;因此胸境洒脱,体力一天比一天强壮,耳聪目明,健步如飞,自问也不知其所以然。到了第三年更进一步随心所欲,随意所之,有山可住,有草可食。是年老和尚才三十岁,清同治八年(岁次己巳)。
清同治九年(岁次庚午三十一岁)老和尚一日行至温州某山,栖息岩中,有一位禅人来洞岩访问,说:“久闻高行,特求开示。”老和尚被那禅人一问,深深地感觉惭惶,很谦虚回答他说:“智识愚昧,又少参学,望上座慈悲指示。”禅人问:“你如是行径,究竟有多少年?”老和尚详细告诉几年来的经过。禅人说:“我也少有参学,说不出什么来,你可到天台华顶龙泉庵,请问融镜老法师,他是天台山第一个有道德的和尚,必能饶益你。”老和尚听到这句指示,即直上华顶,到茅庵外,见一僧,即问老法师在家没有?那僧人答:“补衣的就是。”老和尚向前顶礼,法师全不顾视。老和尚说:“学人特来亲近老法师,望慈悲开示。”法师顾视良久开口问:“你是僧呢?是道呢?还是在家人呢?”答:“僧”。问:“受戒没有?”答:“已受具戒”。问:“你这般行径,有多少时候?”老和尚略说经过。问:“谁教你这样做的?”答:“因见古人每多苦行成道,因此想学。”问:“你知道古人持身,还知道古人持心么?看你所作所为,近似外道,不是正路,枉用了十年功夫;岩栖谷饮,寿命纵有万年,也不过是如楞严经上所讲的十种仙之一,去道尚远;即进一步证到初果,也不过是一个自了汉而已。若菩萨发心,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自度度人,出世间不离世间法,你勉强绝人间烟火,连裤子都不穿,未免标奇立异,又何怪工夫不能成片呢?”老和尚被法师痛处一锥,直透到底,复顶礼求开示。法师说:“我教你,若听,就在这里住;不听,任你他去。”答:“特来亲近,怎敢不听?”法师即赠以衫裤衣履,令剃发沐浴,作事,并教看“拖死尸是谁”的话头。老和尚一一听从,并试吃粥吃饭,学天台教观,从此老和尚又是一个新生命。
清光绪三年(岁次丁丑三十八岁)老和尚自宁波至杭州途中,那时正逢三伏天气,船小人多,与青年妇女卧铺相连;夜闲人静,大家都睡得很熟,有一女子抚摩老和尚的下体,惊醒,见那女子卸衣裸体相就,老和尚不敢作声,急起趺坐,持咒,该女也不敢动。假若当时失了觉照,那就没有今日的老和尚了。这件奇事,和阿难遇摩登伽相仿佛。但阿难当时有佛住世,可以救护,而老和尚生在末法时期,全靠自力镇定。
清光绪十年(岁次甲申四十五岁)五月初在途中拜香,后面来一辆马车,缓行不越前,老和尚察觉后让路,车中官人下车问:“大师在路拜什么?”老和尚告知朝五台,报亲恩。官人也是湖南人,畅谈很欢喜。官人说:“我现在住峨口白云寺,是你朝台必经之地,你的行李,我代你送去。”老和尚深为感谢,又落得每日轻松拜香,别无负累。五月甲旬拜到白云寺,代送行李的人就是该营营官。见老和尚到,欢迎至营部,休息三日,告辞,继续起香,五月底到显通寺,兵弁已将行李送来,下山去了。
清光绪二十一年(岁次乙未五十六岁)老和尚自六月二十八日堕水得救后,口鼻大小便诸孔流血,在宝积寺住了几天迳赴高旻,知事僧见他容颜憔瘁,问有病没有?答:“没有。”晋谒月朗和尚要求在堂中打七,但月朗和尚要给他的职务;高旻家风严峻,如请职事拒不就,就视为慢众,要表堂,打香板,老和尚既不允就职事,只好顺受表堂,打香板,一声不响,也不说明堕水事,于是病益加剧,流血不止,小便滴精;在禅堂中昼夜精勤,澄清一念,不知身是何物。这样经过二十多天,一切病不觉顿愈。过几日釆石矶住持德岸送衣物来供,见老和尚容光焕发,非常高兴,乃将老和尚堕水的事告知大众,无不钦叹,禅堂内职务不派老和尚轮值,以便修行。从此老和尚万念顿息,工天“落堂”,昼夜如一,行动如飞。一天,夜放晚香时,开眼一看,忽见大光明好像白昼一样,内外洞澈,隔墙见香灯师小解,又见西单师在圊中,远及河中行船,两岸树木形形色色,都能了见,那时才打三板。次日询问香灯师和西单师,果然不错,但老和尚不以为异。至腊月第八个七第三晚,六枝香开静时,护七例冲开水,将水溅在老和尚手上,茶杯堕地,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庆快平生,如大梦初醒。老和尚自念出家漂泊数十年,在黄河茅棚被个俗汉一问,不知水是什么?假若当时踏翻锅灶,看文吉有什么话可说?这次倘不堕水大病,不遇顺摄逆摄,知识教化,那就会错过一生,怎能有今朝?老和尚自念至此,即说一偈曰:
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又偈曰:
烫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语难开;
春到花香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
诸佛以大事因缘,出现于世;诸祖以续佛慧命,乘愿再来;大悲大愿,不光是自了而已。老和尚悲大愿大,故忧也深任也重。
清光绪二十三年(岁次丁酉五十八岁)老和尚往宁波阿育王寺礼舍利,每日从三板起,至晚间开大静,除殿堂外不用蒲团,展大具,定三千拜。忽一夜在禅坐中,似梦非梦,见空中金龙一条。飞落舍利殿前天池内,长数丈,金光晃耀,老和尚骑上龙脊,即腾空至一处、山水秀丽,花木清幽,楼阁宫殿,庄严奇妙,看见亲母在楼阁上瞻眺;老和尚即大叫母亲,请你骑龙上来到西方去,龙下降,梦也惊醒,觉得身心清爽,境界憭然。老和尚平生梦见母亲,就只此一次。
老和尚自从五十一岁到宜兴,礼仁智和尚,修显亲寺(密祖出家处)在江浙一带住了十年,清光绪二十六年(岁次庚子六十二岁)又想再朝五台,先到镇江杨州朝云台山,入山东朝东岳泰山,东趋牢山,访那罗延窟(憨山老人海印寺)到曲阜,礼孔庙孔陵。在西行路上,夜宿一破庙,空无一物,只有一口破棺材,棺盖是向上仰起来的,知道棺内没有死尸,于是就睡在棺盖上;到了半夜,棺内大动几次,忽有人说:“我要出来。”老和尚问他是人还是鬼?答:“是人。”问:“是什么人?”答:“是讨饭的。”老和尚乃笑起,让他出,状丑如鬼。问老和尚是什么人?答:“是和尚。”讨饭的大怒,说和尚压在他头上,几至用武。老和尚说:“我坐在棺盖上,你动都不能动,还讲打么?”那讨饭的不敢再说,自往小便后还回棺内睡。
老和尚行年六十一岁,正逢庚子拳匪之祸,义和团在山东各县时常作乱;老和尚再度朝五台。路经山东遇一洋兵,以枪相向,问:“怕死不?”老和尚答:“倘该死汝手,任便。”洋兵见老和尚神色不动,说:“好的,你去。”老和尚遂赶赴五台,乡人都啧啧称奇。
庚子年五月,义和团的乱,一天厉害一天,以“扶清灭洋”为号召,杀日本使馆书记及德国公使,皇太后暗中纵容,至五月十七日竟下诏向各国宣战,京中大乱;六月天津失守,七月,八国联军陷北京,皇太后和光绪帝向西逃难,时王公大臣有的住在龙泉寺,请老和尚一并西行护驾,在兵荒马乱中,日夜赶程,艰苦万状,行抵达阜平县,才听到甘肃巡抚岑春暄出兵勤王,帝后大喜,出长城,进山西雁门关,那里有一所云门寺,寺内住一老僧年已一百二十四岁,帝赐黄绫及建牌坊。又西行到平阳,遍地饥荒,当地老百姓煮芋叶薯叶给帝后吃,帝后认为味很美。到西安,岑春暄请老和尚在卧龙寺祈祷雨雪息灾,佛事圆满后,雨雪交加,饥馑之灾渐息。老和尚以帝后驻西安,嚣烦日甚,乃秘密潜至终南山结茅,改号“虚云”以避熟人的耳目。
清光绪二十七年(岁次辛丑六十二岁)隆冬,万山积雪,严寒彻骨,老和尚独居茅蓬中,身心清净,一天煮芋锅中,跏趺坐等待芋熟,不觉入定,到第二年正月,山中邻棚复成师等久不见老和尚的面,乃来茅蓬贺年,见棚外虎迹遍满,无人足迹,进茅蓬见老和尚入定,乃以磬开静。问:“老和尚已吃饭没有?”答:“没有,正在煮芋,大概已经熟了。”打开锅盖一看,霉高寸许。复成师惊讶说:“你一定就是半月了。”相与烹雪煮芋饱食大笑而去。
清光绪二十九年(岁次癸卯六十四岁)老和尚在昆明府福兴寺闭关,有一迎祥寺僧人叩关,说寺中有放生雄鸡一只,体肥硕,极凶恶好斗,群鸡都被伤冠羽。老和尚闻言即取鸡来说三皈五戒,且教令念佛;不久,鸡性转变,不复好斗,时作“佛佛佛”的声音,独栖树上,不伤虫,不给不食,一闻钟磬即随众上殿,课毕,仍栖树上。如此经过二年,一日晚课后,站立举首,张翅三扇,作念佛状、立化,数日不变,老和尚令人用龛埋葬,并作了一篇铭文:
好斗成性此鸡雄, 伤冠拔羽血流红;
知畏奉戒狂心歇, 素食孤栖不害虫;
两目瞻仰黄金相, 念佛喔喔何从容?
旋绕三扑奄然化, 众生与佛将毋同。
清光绪三十年(岁次甲辰六十五岁)老和尚出关后,住鸡足山钵盂庵,以便挽救滇中僧众,恢复迦叶道场。那钵盂庵自清嘉庆后就没有人敢住,因为大门外右边有一巨石,白虎不祥。老和尚拟就白虎巨石处凿一放生池,雇工斫之不碎,挖开土方察看,找不到石根。石高九尺四寸,宽七尺六寸,顶平可跏趺坐。招包工议定向左边移远二十八丈,来工人百余名,拼力三天,无法动,工人不顾都散去。老和尚祈祷伽蓝,讽诵佛咒,率领僧人十余,不费吹灰之力,即将该石移向所指定的左方;哄动观众,惊为神助,众称该石为“云移石”,士大夫题咏该石者颇多,老和尚也有诗纪此事。
嵯峨怪石挺奇踪,苔藓犹存太古封;
天未补完留待我,云看变化欲从龙;
移山敢笑愚公拙, 听法疑曾虎阜逢;
自此八风吹不动, 凌霄长伴两三松。
钵盂峰拥梵王宫, 金色头陀旧有淙;
访道敢辞来万里, 入山今已度千重;
年深岭石痕留藓, 月朗池鱼影戏松;
俯瞰九州尘外物, 天风吹送数声钟。
老和尚自力移钵盂庵门前巨石后,己博得大众的信仰,于是展开修寺的工作,独往腾冲募化,留戒尘师在寺料理内务。由下关至永昌,过和木树,这条路有数百里长,粗荦难行,官民从来不曾修理过。据当地土人说:“有一位外省来的僧人,自己发心苦行修路,不捐募,任来往的人助火食;数十年来,没有退变;因此这条路已修通了十分之九;蒲漂人感念他的德行,想修孔雀明王寺供养他,他不愿意,只顾修路。”老和尚听到这句话,认为奇怪,循路前进,将近黄昏,那僧人荷锄携畚将归;上前问讯,那僧人瞠目不理睬,老和尚也不顾,跟随到寺,见他放下锄头,上蒲团结跏趺坐,老和尚参礼,他不看,不语;老和尚也向他对坐。第二天早晨,那僧人做饭,老和尚给他烧火,饭熟,也不招呼,各自取钵盛食,吃完了,那僧人荷锄,老和尚负箕,共同搬石挖泥铺沙,共同起止;如是十余日,彼此未曾开口说话。有一天晚上月明如昼,老和尚在寺外大石上趺坐,夜深未进寺,那僧人轻步至老和尚后背,大喝说:“在这里做什么?”老和尚微开两眼缓声合应,‘看月’。那僧人说:“月在何处?”老和尚答:“大好霞光”。那僧人说:“徒多鱼目真难辨,休认虹霓是彩霞。”老和尚说:“光含万象无今古,不属阴阳绝障遮。”那僧人握著老和尚的手大笑说:“深夜请回休息。”第二天畅叙甚欢,那僧人自说是湘潭人,名禅修,少出家,二十四岁在金山禅堂得个休歇处,后朝山到西藏,由缅甸回国,见这条路崎岖,人马可怜,因感持地藏王菩萨往行,发心独修这条路;数十年来,不曾遇见知己,现年八十三岁了。今日有缘,才倾吐这一段因缘。老和尚也把自己出家的因缘告知那僧人,第二天早饭后彼此大笑而别。
清光绪三十三年(岁次丁未六十八岁)春正月,老和尚由北京运龙藏返鸡足山,先至沪,经厦门,忽接鼓山来电,说妙莲老人正月在龟山圆寂,厦门诸山长老僧众都到鼓山参加老人荼毗礼,灵塔移设鼓山下院,筹备善后一切事宜。妙老是老和尚的剃度师,老和尚自从披剃后,就流荡四方,从未奉侍,而且数十年来未通音讯;今遇这最后因缘,自然要兼程上山,料理龛塔,分光舍利。当龛塔工竣后,大雨滂沱,半月不停,大众都以为忧。老和尚虔心祈祷菩萨加被,妙老显圣;四月初八菩萨戒毕,天放晴,初九大晴,是日官绅士庶来山者络绎不绝;初十入塔时天坪祭斋百桌,大众诵经,上供毕,念变食真言时,忽一阵旋风,将祭品,旋于空中,灵龛顶一道霞光,直贯塔顶,大众齐心赞叹。礼毕,又大雨如注。妙老灵骨以一半入塔,一半运南洋极乐寺供养,当妙老骨灰南行至槟榔屿时,观音亭及大众迎灵者数千人,当念经毕,念变食真言时,又忽起旋风,将万花吹散,灵翕顶涌白光,直透二里外的塔顶。这就是老和尚报师恩而妙老显圣的奇事。
经云:“密行难思议”。的确不错。
清光绪三十三年老和尚料理妙老身后事毕,转船赴暹罗,住龙泉寺,一日趺坐,一定九日,哄动暹京,自国王大臣以及男女善信,都来罗拜;出定后,国王请至宫中诵经,百般供养,肃诚皈依,官绅士庶皈依数者千人。
清宣统元年(岁次己酉七十岁),老和尚起运藏经,经腾冲,下关各镇,多承地方迎接,在路上数十日人马平安,独由下关进大理时,忽雷电交作,洱海波腾,云气变幻,景色万千,又不下雨。到寺门,行迎经大典,安妥,乃大雨滂沱,次日天仍大放晴,大众都说,这是洱海老龙来迎经藏。
老和尚运经到腾冲寓万寿寺时,正在与提督张松林坐谈的时候,忽一黄牛奔至座前,跪下,双目流泪,随后牛主杨胜昌率领多人到寺,要将牛牵回屠杀。老和尚向牛说:“汝想逃生须皈依三宝。”牛点头,老和尚即说三皈依,令牛起立,驯服好像人一样。老和尚拿钱给牛主抵牛命,牛主不受,大为感动,发心皈依,誓改行业,并吃长素。
清宣统三年(岁次辛亥七十二岁)云南宾川县知县张某,长沙人,精明强干;宾川县盗贼很多,张知县加以穷治,杀戮甚众,愈杀而盗焰愈炽,且结成会党,士绅为保家起见,也挂名会籍求免,张知县不顾一切,加以严惩;鸡足山僧人也有加入会党的,遭张知县捕去数十人,独对老和尚恭敬备至。辛亥革命事起,宾川县会党首先响应,攻县署,张知县虽无外援,明知必死,然仍坚守。老和尚看见这种情况,乃下山赴县府。众见老和尚来,说:“张知县罪大恶极,请诱他出来杀之,以平众愤。”老和尚答:“好好。”复向群众的魁首说:“杀张某是极容易的事,但边地谣传,大事未定,你们围城杀官,倘有一枝救兵来,怎么得了?”大家以为老和尚的话是对的,围遂解。张去县,而滇省已独立,蔡锷任滇省都督,张知县的儿子任外交司长。事后,张知县以函告老和尚说:“公非独救吾生,且造福宾川;不然,杀父之仇,吾子能不报吗?”又民国成立,西藏王公活佛,恃险远,不肯易帜,中央命滇省出兵两师加以讨伐,以殷叔桓为总司令,前锋已达宾川。老和尚以边衅一启,祸无宁日,于是前赴大理,拜访殷总司令,说:“藏人素来信佛法,何不派一位明佛理的人去游说,岂不是不战而胜吗?”殷以为然,乃请老和尚为宣慰法师。老和尚说:“我是汉人,往恐无功,丽川有一位喇嘛东保,腊高有德,藏人敬信,曾授四宝法王,请他去,事必有成。”殷遂备文派员陪老和尚晋谒东保。保以衰老辞。老和尚说:“赵尔丰用兵之祸,藏人至今寒心;公宁惜三寸舌而残数千万人民生命财产吗?”保立起谢说:“我去我去。”保受命,以老僧法悟副之,入藏,要约而还,滇遂罢兵。
辛亥革命,清帝逊位,各省逐僧毁寺,风动一时,那时滇省掌握新军兵柄者是协统李根源,痛恨各方僧徒不守戒律,将亲督兵赴诸山逐僧拆寺,又忖老和尚是一个穷和尚,怎么这样得民心?其中必有怪事,于是指名递捕。各寺僧人逃避一空,鸡足山中老和尚所住持之寺内有僧百余人,个个惶恐,有劝老和尚暂避者。老和尚说:“你们想离开就离开,如属业报,避也避不了,只有以身殉佛方是上策。”过数日,李根源果率兵入山,驻军悉檀寺,毁金顶鸡足大王铜像,及佛殿,诸天殿,老和尚以事急至此,乃独自下山,到军门,持名剌见李根源,守兵及阍者认识老和尚,叫他赶快逃走,不肯通报;老和尚不顾一切,迳入,见李根源正和前四川布政使赵藩坐在殿内,老和尚向前敬礼,李不顾;赵藩与老和尚是旧交,问老和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老和尚敬礼详述一切。时根源怒形于色,厉声问曰:“佛教何用有何益?”老和尚答:“圣人设教,总以济世利民,语其初机,则为善去恶。从古政教并行,政以齐民,教以化民。佛教教人治心,心为万物之本,本得其正,万物得以宁,而天下太平。”根源面色稍改,又问曰:“要这泥塑木雕作么?空费钱财。”答:“佛言法相,相以表法,不以相表,于法不张,令人起敬畏之心耳。人心若无敬畏,无恶不作,无作不恶,祸乱以成。即以世俗说,尼山塑圣,丁兰刻木,中国各宗族祠堂,以及东西各国之铜像等,亦不过令人心有所皈,及起其敬信之忱,功效不可思议。说到究竟,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根源面略现笑容,叫左右拿茶点来。又问:‘“但是和尚不做好事,反做许多怪事,实在是国家的废物。”答:“和尚是通称,有圣凡之别,不能因见少数不肖僧,而遂罪及全僧,岂因一二不肖秀才而骂孔子,就是你今天统领兵弁,虽然军纪严明,但你能保证一一如你的正直么?海不弃鱼虾,所以为大;佛法以性为海,无所不容,僧秉佛化,护持三宝,潜移默化,其用弥张,不一定全是废物。”
根源听了这一段话,更觉欢喜,再谈一会儿笑逐颜开,一会儿俯首向老和尚致敬;于是同进晚斋、秉烛深谈,由因果分明,说到业网交织;由业果因缘,说到世界相续,众生相续,言愈畅而理愈深。根源有时用温言接应老和尚,有时以容貌礼敬老和尚,不觉喟然太息说:“佛法广大如此,我已杀僧毁寺,罪业深重,奈何?奈何?”老和尚说:“这是一时的风气,不是你一个人的过,只要以后极力保护,那就功德莫大。”根源极为欢喜,即移住祝圣寺,跟随老和尚杂处众僧中,蔬食数日,到八月四日山中忽大现金光,自山顶到山麓,草木都成黄金色。相传山中有三种光;一是佛光二是银光三是金光。佛光连年都有,银光和金光,自开山以来只见过几次。根源更为感动,执弟子礼,请老和尚为鸡足山总主持,乃引兵去。后此四十年中,根源为法门外护,出力颇多,说教谈禅,时有妙谛。
中华民国元年(岁次壬子七十三岁),老和尚在云南组织佛教分会,是年在佛教会中有乡人送来一个八哥鸟放生,该鸟已能说话,老和尚说皈依后教他念佛,即不吃荤,非常驯良,自知出入,日常念佛及观音菩萨圣号,从未间断。一日忽被老鹰掠去,飞在空中还是念佛。八哥鸟虽是异类,但能尽此报身,生死之际,不舍念佛,为什么我们人还不如鸟呢?
民国四年(岁次乙卯七十六岁)举行春戒,期满后,邓川县有一位姓丁的绅士,是清朝的孝廉,只生一女,年十八,尚未出阁;一日,忽然不省人事,全家仓惶,不知怎样才好;醒来后即变作男子声,指父大骂:“你丁某,恃势诬我是土匪,以致丧失了我的生命。我是大理西川人,名字叫作董占彪。你还记得吗?今在阎王前告准,要报八年之仇。”说毕,持刀逐父,丁大骇,避匿他处,不敢归家。鬼每日必来,鬼来时女就变形态,闹得全家不安。时鸡足山派素琴素值二僧往邓川办事,过丁家,看见鬼附女身,凶恶可怕,就对鬼说:‘“劝你不要这样,令地方不安。”鬼说:“你们出家人不要多事。”僧说:“本来不与我们相干,但我们的师父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愈结愈深,何时得了?”鬼稍稍想了一想,问:“你们的师父是谁?”僧答:“祝圣寺虚云老和尚。”鬼说:“我也闻名,但没有见过,肯与我受戒吗?”僧答:“大慈大悲,度一切苦危,怎么不肯呢?”二僧劝鬼,令丁姓出钱超度,可以么?鬼答:“丁某伤天害命,我不要他的钱。”僧说:“今地方送你些钱,可以吗?”鬼又作恨声说:“此仇不报,我恨难平,待我去问过大王,你们明日在这里等我。”鬼去,女子起立,含羞入室。第二天早上鬼先来,僧后到,鬼责僧失信,僧告知因公耽误。鬼说:“我问过大王,说祝圣寺是个好道场,准我去,但要你们亲自护送。”于是地方绅士十余人随同二僧到祝圣寺,向老和尚谈说是事,次日老和尚设坛为之念经说戒,从此安静。
民国六年(岁次丁巳七十八岁)春由观音亭起运玉佛,雇用工人八名,说明送到鸡足山,酬费若干。所经山岭崎岖,走了几十天到野人山,八名工人疑心玉佛中藏有金珠钞票,乃置佛地上不肯抬走,声言要加价数倍。老和尚温言劝勉,工人更声势汹汹,强蛮不可理喻。老和尚瞥见道旁有一巨石,重约数百斤,笑问工人说:“这个巨石和玉佛那一种重些?”工人答:“那石重,大约比玉佛重两三倍。”工人说毕,老和尚用两手举石离地尺许,工人咋舌,不敢多说,并婉谢曰:“老和尚是活佛。”工人抬玉佛至山,老和尚厚厚赏赐。老和尚本无此举巨石之力,这次似有神助。
民国七年(岁次戊午七十九岁)滇督唐继尧备书令宾川县知事入山迎请老和尚赴昆明,是时四境不安,道途艰险,县知事请老和尚乘舆并派兵护送,老和尚谢却,率徒修圆同行,一笠一蒲一铲一藤架步行而往。经楚雄遇匪,搜出唐继尧的信,威吓拷打。老和尚说:“不必打,请见你的总司令。”匪徒即拿见其首领杨天福吴学显。一见面大喝说:“你是什么人?”答:“鸡足山和尚。”问:“什么名字?”答:“虚云。”问:“进省做什么?”答:“做佛事。”问:“做佛事为什么?”答:“为人民祈消灾难。”问:“唐继尧是个土匪,你为什么去帮忙他?他是坏人,你和他往来,也是坏人。”答:“你说坏人,也是难说。”问:“何以难说?”答:“往好处说,人人都是好人;往坏处说,个个都是坏人。”问:“这话是怎样讲?”答:“假使你和唐两位,都是为国为民,福国福民,乃至你们部下,个个都如此,岂不是个个都是好人?从坏处说,你说唐是坏人,唐说你是坏人,各有成见,如同水火,兵连祸结,害尽人民,岂不是个个都坏?老百姓从左是盗,从右是匪,你们想想可怜不可怜?”杨吴两首领听了老和尚一番话,不觉大笑。吴说:“你说的话不错,但是怎么样才好?”答:“依我说,你们不要打,请你们招安。”吴说:“难道叫我投降吗?”答:“不是这样说,我说招安者,因为你们都是贤才,是招国家之贤士以安地方也。只要你们不存私见,安民救国,岂不是好?”吴问:“招安的手续向什么地方办理?”答:“当然向唐办理。”吴说:“向唐就不干,他杀了我许多人,关禁我许多人,现正要向他报复,怎么可向他投降?岂有此理?”老和尚说:“你不要误会,我说向唐办理是有理由的。因为唐是现在中央委派的官吏,事权在手,将来你是中央委派的官吏,事权也在手;唐杀了你许多人,我这回去做佛事,就是超度士兵亡魂;至于关起你的人,我要请他大赦的。假如你不听我劝,古今战争,胜败难说,你与唐各有各的力量,究竟你比唐总要差些,他有人有财有补充,有中央力量;我今日不是向你招安,路过此地,总算有缘,为国息争,为民安乐,方外人不惜饶舌;听与不听,还是你们自己斟酌。”杨吴等听了这一番话,大为感动,反托老和尚做代表。老和尚说:“代表不敢当,请你们提出条件,我有机会,当向唐说。”杨吴审议再三,提出六条:
一、在招安前先放回我们的人;
二、不得把我们的兵解散;
三、不得将我们的职权取消;
四、我们队伍归我们管;
五、过去两家战争事不得追究;
六、招安后彼此兵丁不得有两样待遇。
老和尚说:“这样的条件,想不成问题。等到和唐商量后当有公事给你们,和派员和你们接洽。”吴说:“烦劳老师父,事若办好,我们感谢!”老和尚说:“不必言谢,我是顺便经过的”。第二天出营盘,约半里,忽见数人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连呼请菩萨恕我们。老和尚一看,才知道是昨天殴打他的兵弁,老和尚不但不生气,反多方慰劳,并劝他们“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那些兵弁都感激涕零而去。 老和尚到了昆明后,将路上遇见杨吴的经过,详细告诉唐,并请唐做三件事:
(一)于道场起经之日,全市禁屠。
(二)大赦牢狱。
(三)赈济难民。
唐听说,当下大喜,即日办理招安及其他各事,于是地方免遭兵祸,杨吴二人被委为大队长,始终不变。
老和尚在昆明法会开始时,唐继尧遵照老和尚的意见,禁屠及大赦,是日全堂各坛蜡烛尽开灯花,如莲花状,霞彩夺目。随缘的善男信女,都来围聚观看。法会经四十九日圆满,送圣时,空中现出幢幡宝盖,飘漾云中,全城民众,罗拜于地。唐大生信心,合府皈依。
民国九年(岁次庚申八十二岁)张拙仙居士以雌雄二鹅送至昆明云栖寺放生,请说皈依,二鹅俯首静听,至说戒毕,举首作欢喜状,从是日起,二鹅常随人上殿;人念诵,鹅即视听;人绕佛,鹅随绕佛,经久不变,人人都欢喜这一对鹅。经过三年,一日,雌鹅在大殿门前旋绕三转,举首望佛蜕去,毛形不萎,葬以木盒;其雄鹅鸣声不止,意如恋慕,过数日不洗澡,不食饭,也在殿前站立观佛,张翅一扇化去,也葬以小棺,双鹅共造一冢。
民国十年(岁次辛酉八十二岁)春,因唐继尧听老和尚之劝告,将滇督职位让给顾品珍。自二月起天雨不止,城内可行舟,顾品珍命士兵每日在城楼放大炮轰天,意思是想藉火力以去天上阴霾,可是毫无效果。至七月后,又大旱数月,河内扬尘。这种水旱情形,向为滇省所未见。秋间热毒蒸腾,喉疫大作,死人数千。时老和尚住华亭寺(后改云栖寺),遭这样的凶岁,修建道场事暂缓进行。一日早老和尚进城,午后回山,中途在树底下歇凉,拾一包裹,打开一看,内有金玉钏金玉环表等物,滇币八千元,法国币万余元。老和尚复将各物包好,坐在树下等失主来取,将近黄昏,而离寺尚远,乃将物带走,等明日再来,将到山下,渡海时忽见一女子跳下海,老和尚见义勇为,即下水救护,女不肯,力牵之上岸,女寻死,强伴之到寺,拿衣给她换,拿饭给她吃,劝慰颇久,女方说:“我姓朱,长沙人,生长云南,年十八,父在城内福春街开药行,只生我一人,因孙师长到家求婚,自称没有太太,父母信以为真;过门后,方知道有元配,受骗,而元室凶恶,屡遭毒打,翁姑调解不开,父母又怕孙师长的权势,至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带了些金银首饰逃出,想赴鸡足山投奔虚云老和尚出家,因为不认识路,走了两天,在路上又怕有人来追,不知不觉将包裹遗失,今非死不可。”老和尚问她遗失了什么物件,所答和老和尚所拾得者相同,于是安排法师为该女说皈依,并通知朱孙两家翁姑亲戚等数十人来寺和解,说皈依,其夫及大妇跪在佛前,立誓忏悔前非,相抱大哭,在寺数日,男女老少都皈依三宝受戒而去。
民国十一年(岁次壬戌八十三岁)滇省自顾品珍接掌督军后,连年灾荒,人民病苦,死亡无算,从将领至士民,无不思念唐继尧的恩德,大家议定迎唐回任。唐接受众意返任后即亲到云栖寺,请老和尚祷雨,设坛三日雨大降,但喉疫还是不能止息;唐又说:“闻雪能止喉病,现在是暮春,怎么能得雪呢?”老和尚说:“我来设坛,你竭诚求之。”唐应允,斋戒,过一日雪下盈尺,喉疫顿止,大家都说佛法不可思议。
民国十二年(岁次癸亥八十四岁)修七众海会塔,当挖土建筑的时候,去土一丈多深,发现一棺,上面写了嘉靖四年沈阳李太夫人,开棺取出尸体,面目如生,老和尚颇以为异,用火焚化,火中烧出莲花形,化毕,将骨灰送入女居士塔。
民国十三年(岁次甲子八十五岁)修理云栖寺全山祖塔及七佛塔,共十六座,修全寺佛像,五百罗汉,胜因寺大殿,铸大铜佛三尊,修西方殿,塑三圣像等事,春戒期间老和尚请具行禅人尊证,比丘戒过,禅人即告假住下院,至三月廿九日午餐后,往胜因寺大殿后晒坪内,自取禾秆数把,披袈娑跏趺坐,左手执引磬,右手敲木鱼,面向西念佛,自放火,寺中数十人,没有一人知道,墙外人见内放大火光,进看不见禅人,至殿后见其跏趺坐于灰上不动,衣物如故,只有木鱼磬柄烧成灰。老和尚请财政厅长王竹村,水利局长张拙仙,料理禅人后事,张王见这样奇怪的事,即报告唐继尧,唐率全家观看,巍然近前,至身取引磬,忽尔禅人全身倒下,成一堆骨灰。
民国十五年(岁次丙寅八十七岁)春,老和尚在云栖寺传戒,十方缁素云集,大德阿阇黎正登千花台,代佛宣扬菩萨心地戒本,殿前老梅枯枝忽生白莲花数十朵,大如盂,微妙香洁,须如张宝盖,大家正在惊奇,更看前后菜园,所有青菜尽放青莲花,每花中心好像立一佛像。事属稀有,张拙仙居士曾有诗记其事:
华亭千岁劫如灰, 云瑞重逢五色开;
苦菜遍呈青玉佛, 枯梅欣涌白莲台;
法筵优钵诸天雨, 道树菩提自性栽;
正听阇黎宣戒本, 一花复现一如来。
民国十九年(岁次庚午九十一岁)老和尚已在福建鼓山任住持一年,诸事整理,略为就绪,春戒期,请文质和尚为羯磨,正为众讲梵网经时,方丈丹墀旧有凤尾铁树二株,古德相传,一为闽王所植,一为圣箭祖师手植,都是唐代物,已过千年了。这种植物最难长大,极耐久,每年生长二片叶而已。现在这两株树都有一丈多高,从来没有开过花;在戒期中忽花开满树,远近的民众都来观看,络绎于途,老和尚曾作一偈以志奇:
优昙钵罗非凡品, 随佛示应现金花;
世间彩凤称祥瑞, 现则吉祥喜可嘉;
兹山丈室两铁树, 人言此卉向无葩;
定是主林神拥护, 故将仁寿放流霞。
民国二十一年(岁次壬申九十三岁)春,老和尚在鼓山传戒,忽来一老者,须发皓白,容貌清奇,一直进入方丈室,跪在老和尚面前求戒,问其姓名,答:“姓杨,闽南台桥人。”有一位新戒子法名妙宗,也是南台人,从来就没有看过这位老头儿。到菩萨戒毕,给牒后那老人不见踪迹;等到妙宗回南台,至龙王庵见坐像,俨然就是同戒的老人,且戒牒还握在神像手中。当时哄动南台,都说是龙王向老和尚求戒。
民国二十二年(岁次癸酉九十四岁)春,日军占领山海关,人心思动,十九路军在福建举事,全省寺庙一律禁止留单,以免匪徒匿迹;只有鼓山还准留海单,于是各方云水僧人涌集至鼓山约一千五百人之多,斋粮极形困难,幸尚能维持一粥一饭。六月放生园落成,郑琴樵居士送鹅一群来,其中有一只雄鹅特别奇怪,体重十六斤多,一听到木鱼声即张翅引吭,抱入佛堂,则镇日视佛。如是经过一个多月,乃立化于佛前。郑居士认为奇怪,请用僧例付荼毗,火化时没有异味,因筑一万牲坑葬鹅骨灰。
民国二十三年(岁次甲戌九十五岁)二月,有一天晚上老和尚于趺坐中,似梦非梦之际,见六祖大师到,对老和尚说:“时候到了,你应当回去。”第二天早晨告诉弟子观本说:“我的世缘恐不久了,昨晚梦见六祖召我回去。”观本师以语相慰。至四月间,一夕三梦,都是六祖催老和尚回去,不久,广东官绅护法礼请电至,老和尚以六祖道场也有继憨山重修的必要,于是决计赴岭南,重兴六祖道场曹溪南华寺。
民国二十三年老和尚到曹溪,冬,诸护法坚请传戒,见殿宇倒塌,房屋破坏,只得盖搭葵蓬竹屋以住众,各方来客达数百人,粤韶官绅眷属多来随喜,皈依老和尚者甚众,冬月十七日结坛正殿,入夜说菩萨戒时,江孔殷之子叔颖站立在藏经楼上,首先发见曹溪门外有两道电光,近前一看,是一头大虎,大众哗然,兵弁正拟发枪射击,老和尚骤至喝止,大虎即驯伏阶下,老和尚给他说三皈依,嘱他隐深山,不可随便外出,更不要伤人,虎颇有领悟,三叩首而去,回视犹恋恋不舍。以后每年必出巡一二次,山猪野兽绝迹。偶闻虎啸声,老和尚即出庙,好好安慰他,遣他去。老和尚说三皈后并说一偈:
虎识皈依佛,正性无两样;
人心与畜心,同一光明藏。
民国二十四年(岁次乙亥九十六岁)春,老和尚应香港东华三院请,建水陆道场,坛设东莲觉苑,法会圆满后转鼓山,辞职,由圆瑛法师继任住持;辞职后回南华,先培修祖殿,建观音堂,及寮房等工程;冬月戒期,四方来者数百人,自明代憨山清公而后,冷落数百年的祖庭,忽欣欣有朝气,而寺后伏虎亭之北,卓锡泉之南,九龙泉畔,有参天老柏三株,都是宋代古树,其中一株上端已枯折,其余二株杈枝摇落;在戒期中忽发生新枝嫩叶,次第向荣。从前唐玄奘赴印度取经,灵岩石的古松,枝枝西向;等玄奘回来的时候,枝枝又东回;门弟子欢欣鼓舞说:“教主快回国了。”大家都往西迎接,玄奘果归;遂叫这株松为摩顶松。这枯柏生枝的瑞应,也和摩顶松相仿佛。
民国二十五年(岁次丙子九十七岁)老和尚在南华放春期戒坛毕,曹溪驻防军第十团团长林国赓送来毛泽光润白狐一头,老和尚就为狐说三皈五戒法,纵之后山林丛中,该狐自受戒后即不吃肉,肚子饿了就回寺求食;一日修寺工匠,戏以肉块掺在花饵中,狐怒目睨工匠,好像怪他们相欺,遂逃去,数日不来庙。一天被乡人所逐,猱升十余丈高的树岭,抱枝长叫,老和尚出而探视,一见老和尚即急趋下树,跃揽衣袂;老和尚带狐回寺,置一木柙以安狐居,间或出柙盘桓寺中,不再栖林中。又一日蒋委员长中正到寺,卫士十余人随行,至曹溪山门口,见白狐,卫士拟开枪,蒋制止,狐摇首掉尾导蒋前行,至大殿中即飞跑至方丈室,衔老和尚衣下楼,与蒋会晤,具说因缘,彼此大笑。
狐每见老和尚趺坐,即伏在禅榻上,见老和尚闭目坐久,有时以前足捋老和尚的须为戏;老和尚打开眼睛一看,每说:“你有灵性,不要太野,更不可出山门外与店家小儿女嬉。”又一天不知怎样被车辙轹至重伤,匍匐不能起,老和尚来探视,还勉强挣扎,以伤示老和尚。老和尚知道狐伤不可治,因怜悯它的痛苦,乃开示说:“这个皮袋,无足留恋,汝须放下,忏悔过去的宿业。一念之差,堕于异类,复遭恶报,遭此痛苦,现在宿业报满,愿汝一心念佛,速得解脱。”狐似会意,点首者再,呃逆三声而逝。
民国二十五(1936年)年春,老和尚修理各殿宇,陆续有成;国府主席林森,司法院长居正,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先后到南华,林居二人愿助重建大殿,蒋愿助重凿新河。
因曹溪河流距离寺前计一百四十丈,年久失修,砂石冲积,水路改向北流。直射寺门,在地理上叫做反弓格;老和尚乃勘定水线,改筑新河,填平旧河,全程计八百四十多丈,需用工人三千名,所费甚巨,蒋公既慷慨布施,当即动工;不料七月二十夜,雷雨大作,终霄如万马奔腾。第二天清早,水涨堤平,冲开新河,一如所定界线,旧河已为砂石淤塞,且涌起数尺,反成寺前一字案,这是神改河流的奇迹。
民国三十一年(岁次壬午一百有三岁)春戒期间,忽有行者来求授比丘戒;问他姓什么?答姓张;问他什么地方的人,答曲江人;问他多少岁,答现年三十四岁;问他有没有剃度,答没有;问他有没有三衣钵具,答也没有。老和尚鉴其诚心,乃赐法名曰常辱。没有进戒堂以前,服役甚勤,每日打扫全寺院道廊庑无有懈怠,而性缄默,不与众言笑。进了戒堂以后,学戒也事事如律;等到三坛戒满,梵网戒毕,那人忽然不见,袈裟戒具统统留在戒堂。第二年春戒期将到,那人忽来入梦,索领去年戒牒。老和尚责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答没有去什么地方。问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答与土地同居。老和尚梦醒后记其事,知是老樟树神来求戒,于是在头山门樟树下土地坛设供一堂,将原戒牒焚而归之。真是至诚感神,不可思议。
观本法师曾有颂记其事:
是鬼神村,是破窥堕;
道无古今,只是这个。
胎卵湿化,地水风火;
弱肉强食,因因果果。
放下屠刀,无尔无我;
各遂其生,有何不可。
大道无朕,螟蛉蜾嬴;
大同不同,一场摩罗。
民国三十三年(岁次甲申一百有五岁)夏,南华建水陆道场,请老和尚由云门回寺主持佛事。前一月,山蜂倾巢而来,大如拇指,先在法堂左右廊各营一巢,形状好像大殿的灯笼,其组织工致,又好像图案水波纹,万千重叠,无丝毫出入,且具四色,极其美观。后又在曹溪门外大树上结一巢,更大。那一群蜂不螫人,纪律严明;那时,四众云集,都说是神蜂来朝。老和尚由云门到南华后亲往巡视,首座观本,知客惟因,居士岑学吕林远凡李执中等随行。
老和尚看了很久,对大众说:“这是人头蜂,平时栖止在深山石岩中,都市里是不易见到的;现在到这里来,恐怕有什么不吉之事发生。”是夜老和尚告知岑居士说:“四方蜂动,这里将被兵祸,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假如有事的话,我会派人来接你,不必担忧。”
道场圆满后,老和尚回云门,至腊月十二日日寇陷曲江,十八日土匪劫南华,匪徒运财物出寺后不及半小时,由云门派来接岑居士的僧人已接踵而至。老和尚有先见之明,于此可见一斑。
民国三十三年春戒期间有黑龙怪乞求授幽冥戒。
故事是这样的,初,江西南昌徐氏女,深闰待字,清江县有一位医生名叫谢双湖,年五十余岁,无子,想娶徐氏女为妻,该女听说双湖信奉佛教,就愿意嫁他,结婚的晚上,该女被怪物缠绕,不能与新郎同床。因为该女年方及笄时,忽有怪物附身,向女求爱,女坚决拒绝,怪物紧缠女身,以鼻出水,嬲女几至死,自是时来时去,双湖并不知情。结婚后女将这种情形告知双湖,也无可如何。
民国三十一年该女投清江县清净庵,削发为尼,法名演慧,而怪物往来如故,她的师父常开师告诉她说:“听说虚云老和尚主化岭南,是当代的一位大德,你何不去求他?”该女遂于三十三年春,由双湖伴来南华乞戒;一日过堂绕佛,该女忽晕倒于地,久久方苏,既得戒。怪物告女说:“汝今得戒,我已不能奈何汝,自今以后,只有天天追随汝以等待你犯戒;否则,汝当代我一同乞戒。”
女答:“乞戒须姓名容像,汝来去无踪,又无姓氏,怎么能得戒?”
怪物说:“我名黑龙江,容像请你代我画一张。”
女答:“我不识字,也不会画,怎么办呢?”
怪物说:“那很容易,你只要拿起笔就可画。”
女依照怪物的话去做,垂首好像睡觉一样,一会儿画成,龙头人身,鳞角齐备,由女抱之跪在老和尚面前说幽冥戒,患始绝。后将该像供南华供德堂,日寇至,始被焚去。
民国三十四年(岁次乙酉一百有六岁)春,老和尚又往南华传戒,云门寺住有二僧,一名古根,一名传真,同居一寮房,古根因小病,不赴夜堂念佛,传真也懒去。一会儿房门开,一巨掌伸入,几塞户,有一黑影执传真掷去,责他说:“菩萨开道场,成就你们,汝今懒惰不出坡,不上课,不知惭愧,该打”,击其臀部十数回,古根惊醒,见一黑影瞥然而去。大众集合起来看传真被打处,黑瘀浮肿,医治月余才康复,皮肉尽脱。
当鬼打传真后之第二晚,有一僧系军籍出身,善技击,携一铁棒,卧传真床上,片刻黑影又来,僧想起来搏斗,但全身如被缚不能动,只听到黑影说:“你存心不良,既出家为佛弟子,当去军人习气,我今不打汝,让汝自己忏悔;如果再不改过自新,以后要重重惩罚你。”黑影去后,该僧飞遁,不敢做声。
四月间,老和尚自南华回云门,夜深趺坐间,见一青袍白须老翁致敬说:“弟子住在山后,已经数百年了,师往南华,弟子也恰好外出,孙辈不肖,扰及清众,已责诫他们了,今天特来向师谢罪。”老和尚答:“你们既然形成异类,就要彼此相安不必多现。”老翁谢去,后不敢扰。乡中耆老,说后山有老狐藏身。
民国三十五年(岁次丙戌一百有七岁)七月七日为抗战一周年纪念日,国民政府通令全国寺院诵经,追荐阵亡将士及死难人民。粤省佛教会推派代表赴云门迎接老和尚莅临主法,省主席罗卓英也派员赍函劝驾;老和尚慨然随顺,冒暑前往。九月十七日在净慧寺建水陆道场七昼夜,结坛时绯桃一株,忽然花开满枝,璀璨耀目,十多天都不谢,观者塞途。胡毅生居士有诗记其事:
法会俨未散,绯桃花满枝;
如何黄落后,倏变艳阳时;
卉木尚灵感,幽冥从可知;
该林久芜秽,何日与加持。
民国四十年(岁次辛卯一百十二岁)春戒期中,有人扰劫云门,老和尚被毒打,三月初三日病重时,趺坐入定,闭目不视,不言,不食,不饮水,只有侍者法云、宽纯,日夜看护,端坐九日,十一日渐倒下,作吉祥卧,侍者以灯草试鼻官,气已绝,诊左右手脉也已停止,但颜色如常,体尚温。十二日早微闻呻吟,旋开目,侍者告诉所经过的时间。老和尚说:“我觉才数分钟而已。”即命侍者法云快快为我执笔记事,但不可轻对人说,致启疑谤。
老和尚吩咐毕,即从容说其经过。说:“我刚才梦至兜率内院庄严瑰丽,非世间有;见弥勒菩萨在座上说法,听讲的人很多,其中有十多人是认识的,例如江西海会寺志善和尚,天台山融镜法师,歧山恒志公,百岁宫宝悟和尚,宝华山圣心和尚,读体律师,金山观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都在座,我合掌致敬,他们指示我坐在东边头序第三空位。阿难尊者当维那,我坐在靠近,听弥勒菩萨讲‘唯心识定’,没有听完,弥勒指我说:‘你回去。’我说:‘弟子业障深重,不愿回去了’。弥勒说:‘你业缘未了,必须回去,以后再来。’并示一偈:
识智何分,波水一个;
莫昧瓶盆,金无厚薄;
性量三三,麻绳蜗角;
疑成弓影,病惟去惑;
凡身梦宅,幻无所著;
知幻则离,离幻即觉;
大觉圆明,镜鉴森罗;
空花凡圣,善恶安乐;
悲愿度生,梦境斯作;
劫业当头,警惕普觉;
苦海慈航,毋生退却;
莲开泥水,端坐佛陀。
以下还有很多句,记不清了;此外还有开示,现在不说。”老和尚死而复苏后,不久即被迎赴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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