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故事

　　谁也想象不出,她虚弱的身体,是怎样跃过栏杆,在那座苍凉的铁桥上,头也不回,投身到黄河的激流中去的。那以后,朋友一家疯了似地去找,从老人家曾经驻足的黄河岸,一直到下游的入海口。沿路打听,沿路寻找,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哪怕是她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身体。

　　老人是我朋友的外婆。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白皙的面庞看得出年轻时美丽的轮廓。她一生都是家庭妇女,没有外出工作过。大约旧时家境是好的。先生,也就是我朋友的外公,先前是广东一家银行的主管。新政以后,不知为什么流落到北方。

　　我的朋友与外公外婆住在一个寂静的小院子里,两间平房俭朴整齐。她的母亲是独女,就把她——父母的长女留在老人身边,以慰寂寞。母亲与父亲和两个弟弟则住在几百里之外的一座海滨城市。我们认识的时候,都刚刚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都是年轻爱美的女孩子。我们常常相约一起走路上班,一起穿过省立医院去逛海佑市场。很多时候,外婆也陪我们一块儿去。买衣服,挑围巾。外婆的眼光高雅,深有品味。

　　那时候,外婆大约六十几岁的样子,布衣布衫,一尘不染,脸上总是带着慈爱的笑容。每次我去她们家里玩,她都拿出糖果来给我吃,好像我还是几岁的小娃娃。我当然不会接受外婆的糖果零食,但是那份受到疼爱的感觉,倒是十分温暖。那种感觉停留在我的心上,直至今天。

　　外婆开朗,善解人意;外公寡言,默默无语。二十几年后,当我回忆起他们来的时候,脑海里全是外婆的影像。记得有一次,朋友的朋友为另一个朋友介绍了男朋友,没有地方见面。八十年代的中国,还很穷。年轻人要玩,连公园都没有。约会是个难题。外婆便邀他们到家里来,而他们老俩口,却躲出去,在街上溜达了两个多小时。后来,朋友也有了男朋友。她欢喜地快乐着,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小鸟,急着飞出去。再后来,朋友嫁了,与爱人筑起小巢。两个老人重归寂寞。

　　过了没有多久,朋友忽然又回来了,又回来住在外婆家,同时开始心急火燎地跑医院。外婆病了。不是小病,需要住院做手术,需要花钱。朋友母亲也回来了,张罗着找熟人,找好医生。可是有一天,外婆突然不见了。医院里找遍了也不见踪影。医生,家人急得团团转。

　　傍晚时候,一个三轮车夫找到病房,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套。那是外婆的衣服。车夫说,是一个老太太叫他送回来的。还说,老太太在省立医院门口上了车,请他蹬着三轮到了黄河边上,嘱咐他一件事,给了钱,就打发他走了。外婆就这么走了。决绝,坚定,不凡。未留一字一句,却给亲人留下了无尽的遗憾,无穷的思念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