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终南山正是一片枫叶流朱、青松苍翠的景象,红绿纷呈,丹翠辉映,萦绕的山路间飘荡着袅袅檀香,层峦叠嶂的云深处时时传来梵音低唱。一条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自山脚下迤逦北行,旗罗幔帐,华盖亭亭。贞元十七年十月秋,贵妃韦氏自慈恩寺礼佛回京。与她一同而返的还有岁初跟随骠国使团赴唐献乐的骠国第一舞姬兰玛珊蒂。这一年的元月,御紫庭前,她以一曲《佛印》,技惊四座,整座蓬莱为之动容。“朕素闻骠国舞承自印度佛曲,多演释氏词云。大唐佛教昌荣,你若能将两国舞乐精髓融会贯通,亦可有助于促进两国文化之交流,共筑世代善邻之友好,如此甚佳。”当兰玛珊蒂提出愿留在长安学习唐舞时,唐皇李适欣然准允,并赐她以外国使节身份留在长安研习舞乐,受待鸿胪寺,另诏太常寺同掌教习音乐的内外教坊相辅。
很快,长安城里就传只是人们不知道,这个女子在起舞之时,并看不到周围的世界。
还有,她其实,并不信佛。“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灵存在,那为何这还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好人不得善终。”兰玛珊蒂眼睛终于复明时,只来得及为夏云仙整理好衣冠,送他入殓。她双手合十守在灵柩前,垂目祈祷了整整三天三夜。舒难陀对她说,夏大侠走的时候,整个人斜倚着窗棂,沐在阳光下,样子很安详,仿佛他只是累了,睡一觉便会醒来……可惜,只是仿佛。三月,是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的季节,五岭北原的勃勃纯色在离人眼中却总似含悲。“兰玛珊蒂,如今夏大侠不在了,我们走后,从此大家相隔千里,遇事恐难相济。你真的,决定留下来吗?”
“是的,王子殿下 。”她点了点头,声音如细流润石般澄澈,“这里是夏大哥与灵儿的家乡,我想留下来,再多陪陪他们。而且——”她说着,回头望向那朝霞浸染下的长安城郭,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她的眼底渐渐流露出一丝清澈柔和的眸光,淡淡莞尔道:“而且我也想看一看诗人眼中“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的长安,看一看许多人穷其一生守护的大唐。” 熏风酥软,一袭白衣在她身后旖旎散开,有若渭河轻轻微起的涟漪。柳絮纷飞,怀着那一川汉江阔水,平缓缓地流向远方,一路护送着离别的亲人,诉说着彼此心底的祝福 。送走了舒难陀与夜莎罗,这诺大的长安城,今后便也只余她孤身一人。她最终还是没舍得将夏宅变卖出去,“若是托付之人不妥,怕会打扰了夏大哥和灵儿。”于是,她谢绝了鸿胪寺为她安排的别馆,捧着夏云仙和灵儿的骨灰又回到了夏宅。
推开门,风吹帘动,庭院依旧,桌上似还飘着那日她亲手备下的饭菜余香。只是再也不见故人的影子。那时恰逢贵妃韦氏前往慈恩寺为天子与大唐百姓祈福。韦氏出身高门,其兄韦执谊在本朝执掌重权,她为人端庄贤淑,自贞元二年昭德皇后去世后便一直代掌后宫。她念及兰玛珊蒂一片情意,便对她说:“慈恩寺乃是先祖高宗皇帝追念其母一心思报昊天、追崇福业所敕建,是我大唐最恢弘的佛寺,万人敬仰朝拜之圣地。你若有意,可与我同往,为你逝去的故人祷祝。”夏大哥是信佛的,兰玛珊蒂想。若能将他与灵儿的骨灰请高僧诵经超度,祈佑他父女二人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终享天伦,也许,这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于是,兰玛珊蒂决意随行,她简单地收拾了行囊,便带着夏云仙和灵儿的骨灰离开了长安 。而这一去,就是半年。祷祝之事由韦妃亲自吩咐,自然是极为妥当。只是那之后不久,韦妃便身染时疾,经太医诊治,是风虚寒热之症,需精心调养,于是陪同一行人便都奉命留守侍疾,待贵妃凤体转安,再行起驾回宫。说起来,慈恩寺南倚终南,北望皇畿,距皇宫仅十里余路程,马车大约只需几柱香功夫。 只是兰玛珊蒂不愿另费周折劳烦他人,也便跟着留了下来。
慈恩寺既为大唐第一佛寺,又因曾有玄奘法师在此主持佛经译场,向来都受到西京官僚百姓的热衷。每日唱诵经文之声气响,直达云霄,寺内七宝楼台、莲池树鸟、香花伎乐更是应有尽有。兰玛珊蒂在此领略到了许多骠国舞乐与大唐佛曲的相似之处。可是似乎自古以来,舞蹈就被当作一种供养,在骠国是,在大唐亦如是。她听诵经的师傅说,《法华经》中记载着以众鼓伎乐、舞戏声歌来赞颂供养佛塔的功德,等同受持读诵经典者。以奢华繁复的伎乐供佛,她并不认同。对她来说,舞蹈既是艺术,亦是对练舞者心灵的净化,透过舞蹈,舞者无需言语,也可以传递感情 ,可以诉说故事,可以带来快乐与情谊。所以,她每日还是喜欢于山间幽林中寻得一僻静之处习舞,听着远处阵阵唱诵之声,仿佛自虚无中隐隐飘来,心中自有一股超脱之感。
时至四月,晚春。这一年的浴佛节,慈恩寺迎接佛骨舍利,那一天几乎全长安的百姓、都人士子和内外官僚都兴然前往,一条长队自朱雀街排到了慈恩寺寺门,寺内更是车水马龙,人流穿梭不息。兰玛珊蒂向来不喜凑这样的热闹,便一个人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沿着幽深的禅径朝山林深处信步走去。她一袭白衣,素雅干净,静静漫步于山林间,偶尔微微侧头欣赏着苍翠环抱寺塔的景致,阳光自她身后洒下,为她周身染上一层淡薄如金的光晕。 白色衣裙随风轻轻舞起,身姿仙灵,飘然出尘。走着走着,她忽然闻到了一阵隐约的檀香味,出于好奇,便顺着石阶一步步拾级而上,那香味也愈发浓郁,最后掩映在片片绿荫后的一间寺庙悄然映入眼帘。
她抬头望去,只见森森古木越墙而过,枝叶的缝隙中露出片片青瓦。她走上前扣了扣门上那已生青锈的铜环,见没人回应,便轻轻地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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