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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大师讲演集》-佛教奇理谭

发布时间:2023-08-03 13:02:04作者:诵读

时间:民国七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

地点:嘉义

听众:法师、信徒(弟子依空记)

一.一多不二的奇理

二.远近不二的奇理

三.大小不二的奇理

四.是非不二的奇理

五.净秽不二的奇理

六.空有不二的奇理

各位法师、各位护法信徒:

今天,是佛学讲座的第三天,我要和各位参研的题目是:佛教的奇理谭。

“理”之一字,原本涵盖三千大千世界,遍满六道芸芸众生,宇宙内外是一个“理”,人情反覆是一个“理”,世间万事万物都离不开一个“理”;而所谓“奇理”,就是和我们平常所了解的常识、道理不一样的理论。我们今天走过寒风冷雨,舍弃了繁华热闹聚在这里,就是要藉着对佛教奇理的悟解,把我们从颠倒迷惑的尘世抽拔出来,带入一个无限宽广的真理世界。

佛教里面有哪里些奇理呢?说起来真是太多太多了,像瀚海,像夜星,可说是无有不奇,无处不奇,我现在只举出六种奇理来和大家共同参考:

一.一多不二的奇理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一”就是只有一个,“多”就是很多个了;但是,在佛教看来,一就是多,多就是一,一多不二。

我们常常说宇宙之间森罗万象,叫做“万法”,万法归于何处呢?万法归一;万法既归于一,那么,“一”又归于何处呢?一归万法。“一”是体,“万法”是用,“一”与“万法”就是本体与现象的互存互证;所以,一就是多,“一”与“多”不是两个分别的观念,而是同源同流的回环,一个宇宙有三千世界十亿国土,十亿国土三千世界也只是一个宇宙──这是一多不二。

一朵花与一个虚空孰多孰少?孰大孰小?一粒花种籽由种在土壤里到萌芽成长,需要雨水的灌溉、肥料的培育、阳光的照耀,还要有风来传播花粉,有空气来沃养成长……所以,一朵花是集合了全宇宙万有的力量才得以绽放的,一朵花即等然是一个虚空,“因缘有二法,实性则无二”──这也是一多不二。

一般人执着于自身受用,常常只顾自己安好,不管他人祸福,只知道护自身,不知护他人;其实,佛法不离与人结缘,每一个人都与无限多的人缔结关系,每一个人都是人生世相这个无边无涯大网上的一个网点,由一条条网丝串连住无限的人群,一通往无限,无限聚于一。再进一步从世法上来说,我们每天的生活里面,要吃饭、穿衣,要坐车、住房子,要希求多闻、资养色身……这一切一切,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由农夫种稻、工人织布、司机开车、建筑师盖房子、专家学者讲授、科技信息传播……而来,所谓“一日之所需,百工斯为备”,一个人必须仰赖那么多人事的聚集幅辏才得以生存,这个“一”岂不是包含了无限?

了解这种“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奇理之后,我们再回头来看看佛门禅林里的故事人物,就会觉得“宇宙即是我心,我心即是宇宙”了。

(一)从福报上看“一即无尽”

唐朝的裴休宰相,是一个很虔诚的佛教徒,他的儿子年纪轻轻的就中了翰林,但是裴休不希望儿子这么早就飞黄腾达、少年仕进,就把他送到寺院里参学修福,并且要他先从水头师做起。这个少年得意的翰林学士天天在寺院里挑水砍柴,弄得又累又辛苦,心里就不停的嘀咕,一下子怨父亲把他送到这里荒山野谷来做牛做马,一下子又告诫自己父命难违而强自隐忍,像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了,满怀怨气的唠叨:

‘翰林担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

意思是骂:我堂堂一个翰林学士,每天辛辛苦苦替你们这些和尚挑水,挑得大汗淋漓的,腰身都湿了,你们有什么福报消受得起?

寺里的住持大和尚听到了,微微一笑,也念了两句诗回答:

\

‘老僧一炷香,能消万劫粮。’

意思是说:你担水给和尚吃,未必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功德;老僧只要在殿里修行,坐上一炷香的时刻,就是千方的供养、万劫的道粮,我都消受得起,你那区区几担水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说一炷香就能消受万劫粮呢?《金刚经》上说:“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这是因为万千的供养都只是小果有为的福报,而义解修行,是法宝,是大果无为的功德。所以,担再多的水,也只是有为的小供养,其福报是有限量的;而一炷香的修行是无为的大法施,其功德是无可限量的!

(二)从道德上看“一即无穷”

许多人在一生当中汲汲营求,总是希冀金银财宝再多一点,达官厚禄再高一点;可是,有形有限的物质拿了回去,总有吃光用空的时候,高官富贾做得再得意再发达,也总有去职退隐的时候,倒不如一句佛法来得受用无穷。我们今天在这里讲经,我给你一句“慈悲”,你听了以后,拿回去信受奉行,在言语进退、处事待人上都不忘记“慈悲”的胸怀,你这一生的法缘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有福报了。那么,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岂不就有无穷的妙用了?

像我们出家人的丛林清规,从唐代的百丈怀海禅师制定的“百丈清规”起,经过历朝历代的演进,先后增删为宋朝的“崇宁清规”、“咸淳清规”和元代的“至大清规”、“勅修百丈清规”,其间百余条目虽有增减,可是基本上的“悲智双修”精神则一,中国佛教就从这些清规里锤链出一代又一代的高僧大德,成就了中国佛学解深用宏的无穷奥义、无边妙境,真可以说是“一部清规,无穷胜谛”了。

(三)从信仰上看“一即无限”

信仰,是心力的交集;专一的信仰能积集宏大的感应,涣散的信仰徒然头头落空,处处不着实。好像有一个笑话:某地有两个信徒,一个只信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早晚虔诚礼诵,精进修行,并且随身佩挂观世音菩萨的圣像,另一个信徒就不同了,他是个多神教徒,什么神明都信奉,不但家里众神毕集各占地盘,而且他身上也琳琅满目的挂满了一大堆天公、圣母、城隍爷、妈祖……等各方神明的香灰护身符,还有各种不同的耶稣教会十字架。有一天,这两个人一起出城,半路遇见强盗翦径洗劫,不幸他们身上带的钱太少,不合强盗的意,强盗一怒之下,就顺手挥动大刀一砍,两个人各挨了一刀,奇怪的是,一个人手臂被砍断了一只,另一个却有惊无险,保住了一条命。

原来这个信仰观世音菩萨的人虽然被砍了一刀,不过这一刀正好砍到胸前的菩萨像,人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侥幸逃过了凶劫,这个人余悸犹存,立刻合掌谢祷:‘阿弥陀佛!菩萨慈悲!观音菩萨慈悲!幸亏菩萨的法身替我挡住了灾难,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而那个信仰很多神明的人却被一刀砍断了手臂,他怒气冲冲的诘责众神说:

‘我的虔诚信仰哪里里比别人差?为什么当我大祸临头的时候,你们这么多神明都不来保护我?!’

他供奉的那些神明立刻一个个七嘴八舌的争相解释:

‘对不起,你不要怪我们,当你命在旦夕的时候,我们也确实都赶来救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一下子有这么多神明在此,推推挤挤的,反而不知该由哪里一个神先出来救你了,这是很不礼貌的呀!为了表示尊重,大家先推选城隍爷出来救你,可是城隍爷一看有玉皇大帝在,不敢僭先,就说:“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请玉皇大帝去救吧!”玉皇大帝也不愿逞能,就谦虚的礼让给妈祖;妈祖又不好意思居功,建议由耶稣出面……,谁知道就在大家让来推去的时候,你已经喀喳一声被砍断手臂了!’

所以,从信仰上来讲,一心信奉,可以发生无限的力量,多神信仰反而备多力分,不易诚信圆满。永嘉玄觉禅师在那首有名的“证道歌”中,就有奥意深邃的阐释:“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意思就是说:学佛求法的过程中,一师一道的正信奉行,终能克期取证,成就无上妙谛;如若三心两意,不但身心不得安住,不能契理契机,也难以深见诸法如实究竟的道理,不能觉照自性清净的本心了。

二.远近不二的奇理

为什么叫做“远近不二”呢?各位一定很疑惑,远就是远,近就是近,难道千公里等于一公寸,一公寸等于千公里吗?不是的!这个“远近不二”,不是说表相上的文字相,而是指泯却分别对待的真实境──在现实的世界里,千里为远,一寸为近,人情生疏为远,融洽亲切为近;但是在佛教的世界里,“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远近高低,全由心识了别取舍。好比我们在夜晚走过河边,看到河里映照的明月随波浮沈,水中的月离我们很近,可是捞得起来吗?这个近,只是一时的假相而已。再举个现代的譬喻来说,比如我现在站在嘉义讲经,透过电视频道的转播,立即可以把我们这场法会的影像传真出去,百里外在宜兰、花莲的信徒就能和大家一样听闻了,只要真正有心闻法,住家的远近算什么呢?所以说:远近不二。

我再说几则譬喻给大家参考:

阳光照耀时,高楼和小树的影子何者先落到地面?

天上的飞机破空而过,和身边的汽车飞驰,那一种声音先入耳?

当你思念起在美国的儿子和在台南的女儿时,谁想起来比较快?

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是怎么说的?

黄龙新和尚的“安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自凉”,又是如何诠释?

我们佛教相信:心识的力量可以穿透时空,造成无缚无执的感应,用现代的科学知识来解释,这种心识的力量就是脑波,可远可近。五代时候的僧智禅师才深德大,有一天,忽然急急召唤全寺僧众说:‘大家立刻准备香火做法事,全体一律持诵观音圣号,来解救江南某寺即将面临崩塌的噩运。’,众僧听了,觉得十分突兀,一个个茫然不知所以,在僧智禅师再三催迫之下只得遵命行事,一场法事声如雷鸣的做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后来从南方传来消息说:‘江南的扬都讲堂,在那一天正聚集几百个僧侣做法会的时候,忽然闻到外面异香浓郁,空中又传来阵阵诵念观世音菩萨法号的声音,事出突然,吸引了全堂的人跑出去观看,做法会的人因此走得一个都不剩,忽然之间,真是好险,说时迟,那时快,扬都讲堂就轰然一声崩坍倾倒下来了,连一个人都没有伤到,真是奇迹。’这就是心识无远弗届的例子。

我们做佛教徒最向往的,是弥陀的极乐净土,可是净土在哪里里?又怎样才能去呢?照理说来,净土世界远在西天,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能够载运我们到那里,真是遥远不可及的了。可是经上说:“心净佛土净”、“一念生极乐”,心就在我们这个躯壳的方寸之间,只要把方寸净化了,自然便是佛国净土;所谓“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土自他不隔于毫端”,远其实不远,端看一念破迷;近也不是近,只是假相眩人耳目。这不就是“远近不二”了吗?

三.大小不二的奇理

一座须弥大山和一粒小芥子相比,到底孰大孰小?各位不要奇怪,一样大,一样小。

为什么呢?这是有典故的:

唐朝时候的江州刺史李渤,有一天问智常禅师说:

‘佛经上所讲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未免失之玄奇了,小小的芥子,怎么可能容纳那么大的一座须弥山呢?这不是在欺骗人吗?’

智常禅师闻言而笑,问他:

‘人家说你“读书破万卷”,可有这回事?’

‘当然有!当然有!’李渤一派得意洋洋。

‘那么你读过的万卷书如今何在?’

李渤抬手指着脑袋说:‘都在这里了!’

智常禅师合十微笑:‘奇怪了,我看你的头颅只有一粒椰子那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莫非你也是骗人的吗?’李渤听了,脑中轰然一声,当下恍然大悟:原来事物本无大小的分别,所大所小都生于人心。在佛法来讲,自性也是大而无外,小而无内,不受时间和空间支配的,也就是“理事无碍”的道理。好比我身前这个讲台放在我们这个宽敞的礼堂里,你们远远看起来是小的,可是拿这只茶杯放在桌上,请你们再仔细看看,咦?奇不奇怪?怎么这个讲台反而变大起来了?

《阿含经》里面另外有一则故事,也是记载小小一粒米饭的力量相当于一座须弥山,以般若智能观照,等无差别。话说有一对贫穷的夫妇住在炭窑洞里,四壁萧条,夫妻两人甚至要共穿一条衫裤,丈夫穿出去了,妻子就只好守在家里,妻子出外,丈夫衣不敝体,也只好待在洞里。有一天,风闻佛陀率领弟子们到附近托钵乞化,夫妻两人就商量着说:

‘我们过去不知道布施种福田,才会落到今天这样穷困的地步,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佛陀来此教化,怎么可以坐失这样大好布施的机会呢?’

说着说着,做妻子的深深叹息道:‘这个家几乎一无所有,我们拿什么去布施呢?’

那个丈夫想了想,毅然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宁可饿死也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折损了福德因缘。这样吧,我们如今唯一尚称完整的东西就只有这条衫裤,我们就拿它供养佛陀吧!’

夫妻两个于是欢欢喜喜地把唯一的衫裤布施出来,顿时使佛陀的弟子们颇感为难,大家把这条裤子传来推去,一个个掩鼻而避,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最后还是阿难尊者拎着这条又髒又臭的裤子来到佛陀面前请示:

‘佛陀,这条裤子实在不能穿,还是丢掉吧!’

佛陀慈祥地垂训:‘诸弟子不可以这样想,穷人的布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就拿来给我穿吧!’

阿难心下惭愧,不得已只好捧着裤子和目犍连一起到河边清洗,谁知道裤子才一浸水,整条河立刻变得波涛汹涌,暴涨暴落,目犍连一急,就运起神通把须弥山搬来镇压,压了又压,还是无法平息波涛,两人只好匆匆赶回来禀告佛陀,那时候,佛陀正在用斋,就轻轻拈起一粒米饭对他们说:

‘河水翻涌,是因为龙王赞歎贫人能够极尽布施的愿心,你们把这粒米饭拿去,就可以镇住了!’

阿难觉得奇怪,就问:‘佛陀,那么大的须弥山都压不住,这么小的一粒米怎么可能镇压住那样的狂涛巨浪呢?’

佛陀笑着回答:‘你们拿去试试再说吧!’

阿难和目犍连半信半疑地将这粒米丢进河里,竟然一下子就风平浪静了。两人深觉不可思议,难道一座须弥山的力量反而比不上一粒米吗?回来后立刻请教佛陀,佛陀颔首开示道:

‘无二之性,即是实性。一粒稻穗从最初的播种起,经过灌溉、施肥、收割、制造、贩卖……累积了种种的力量与辛苦才能成就一粒米,它所蕴含的功德是无量的,正如同那件裤子是贫苦夫妇唯一的财物、全部的家当,它所包藏的布施心量也是无限的!四海龙王懂得一粒米的功德与裤子的功德一样大,都由虔诚一念引出,所以赶紧退让称善。由此可见:只要虔诚一念,则小小一粒米,一条衫裤的力量,都可以与千千万万座须弥山相等!’

后来有人把这件事写成一首偈,来警示天下的冥顽众生:“佛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若人不了道,披毛带角还。”

佛经里面还有另外一则类似的故事:有一个四处乞讨维生的贫女,看到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个仆从如云的到寺院打斋、布施做功德,觉得很羡慕,也想种一次福田,于是辛辛苦苦攒钱,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的存下来一块钱,就毅然拿出来布施了。寺院的住持法师知道这件事以后,心里很感动,就向弟子们宣布:‘今天的供斋我要亲自主持,为这个虔敬的女居士祈福!’

不久以后,一块钱的功德竟然给这个贫穷的女孩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遇。原来自从这个国家的皇后去逝之后,国王闷闷不乐,大臣们为了使国王宽心解闷,就安排了一场狩猎游乐;当国王一行通过森林的时候,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团闪闪发光的光圈,这个国王就觉得很奇怪,心里想:

‘咦,那儿怎么会金光闪闪呢?’

一行人策马向前,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衣服虽然褴褛,可是相貌却十分清秀,出落得天仙一样。国王目眩神迷,立刻喜欢上了她,就把她带回王宫,不久即成亲结婚了。

这个女孩子做了皇后以后,心里十分高兴:‘现世报啊!我当初只供养了一块钱,想不到竟然种下了这么大的福田;我应该再去寺里好好向菩萨谢恩,供养更盛大的斋,布施更多的银钱才对!’

于是,她就盛装华服、珠围玉绕的准备了几十车的银钱供品,金鞯银鞍前呼后拥的往寺院出发,一路走她一路想:

‘当初我只不过布施了一块钱,住持大和尚就亲自为我祈福;今天我布施了这么多的供品,他一定更重视我了!’

于是得意洋洋的进入寺里,趾高气扬的指示仆从布置上供,想不到只有几位知客师父代表住持接待、祝愿,一切行礼如仪,并没有什么特别隆重的表示。年轻的皇后当然不服气,悻悻然面带愠色地走了。住持这才请人带信给她,说:

‘当初,一块钱是你全部的财产,你以万分的真心来供奉,越显出你布施的虔敬。现在,几十车的供品只是你财产的九牛一毛,而你又存着贡高我慢的自大心理来供养,身心不能无染无垢,何来庄严功德?’

所以,我们学佛的人,不要在有形有相的数量上计较,只要心诚意正,用这个“欢喜的一念”来如法布施,其功德也是很大的。《金刚经》上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要行无相布施,不要执着于有相布施;布施功德的大小,并不是从形式上衡量的,而是要看你布施愿心的大小决定的。

无论是须弥芥子的大小比较,或布施功德的大小较量,在我们佛教里面,小大大小,是全然不从形相、表相上去拘执,而是要从理事圆融、内外一如的法身慧命上去体证的,所谓“总一切语言于一句,摄大千世界于一尘”,便是说明这种大小不二的奇理。
 

四.是非不二的奇理

我们平常学识不够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是非分明;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可以混淆不清,这是做人的一个基本原则。

但是,从佛教来看,这个世间上的是是非非是颠倒相、虚妄性,有时候我们越想把它弄清楚,就越不能明白。在佛法上,“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正的是非往往一致,是就是非,非即是是,是与非是不二的。

《金刚经》上说:“佛说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我对这句经文的诠释是:佛法有时候离却一切人我名相,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是佛法;而有时候它明明离经叛道、有染有漏,却反而使人于镜花水月中清净现前,于万丈淤泥红尘中生出无数妙法莲华,结果不是佛法的反而成就了佛法。

我们称念“阿弥陀佛”,守心息瞋,是佛法;小孩子太顽皮的时候,训他几句打他一下,也是佛法。

朝山礼佛,早晚参拜,是佛法;可是如果在拜佛的时候三毒炽盛,心里贪求名闻利养,那就脱离佛法了。

所以,一个人是不是信佛,是不是如法,不能光从表面看,而要从他的本心、自性、出发点上去寻究。佛门里面的奇事奇理很多,也不能光从一般世智辩聪的角度揣测,世智辩聪都是不究竟的假相;奇事奇理还须从奇人解,才能洞悉七十二天八万四千光明法门。

中国禅宗史上有一桩很著名的公案,足以阐释这种是非不二,就是五祖弘忍大师命门下弟子作悟道偈,凭以传授心法和衣钵的事。当时大弟子神秀法师作如是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而后来成为六祖的惠能却另题一首意境更超远的诗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单看诗句,各位一定觉得奇怪,菩提树有枝有叶,何以不是树?明镜台有桌有脚,何以不是台?看起好像一派不通,似是而非。这是因为我们世间的众生习惯用一般的逻辑来认知世相,对于万事万物都要给它一个分别对待,是一就不是二,是对就不是错,两者之间壁垒分明,渐渐形成不可统一的矛盾;而禅师们已经证悟了不增不减、中道实相的境界,能够从物我俱忘的层次来返照世界,所以能于差别中认识平等性,从动乱中体现其宁静,此时天下一切是是非非完全在其廓然寂静的心胸中泯除对待,而回复到纯然一如的本性境界。此所以身现菩提境界,无有树名相;心住明镜三昧,迥非桌台物了。

说到这里,我想请大家参一参:

──你的身是什么?心是什么?

──你的身不是什么?心不是什么?

禅宗里另有一则公案说:“睦州马吃草,益州马腹胀”,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好比在台北的一匹马吃了草,在高雄的另外一匹马肚子就发胀。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句诗是完全行不通的,我吃饱了并不等于你也吃饱了,我不想活了并不等于你也活得不耐烦了。可是在禅师心中,物我一如,内外如一,既然外在的山河大地都是心内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也是心内的大千,众生更是我心内的众生,那么,睦州马吃草的时候,益州马腹胀,也是很合理、自然的事情了。我们学禅初初着眼的一点,就是要了知一切法界,是真有也是真空,是平等也是无差别。以此返观虚空的本性,了无一物可见而万物毕现,了无一物可知而物物相知,在当下一念中破除执取,卓然自立。

譬如有个人向曹山禅师求救说:

‘我通身是病,请师父医治一下吧!’

曹山手一挥,抬眼望天:‘不医!’

那人一楞,又疑又惑的问:‘为什么不医?’

曹山笑道:‘要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们听了,会不会也疑惑在心:“岂有此理!不救人倒也罢了,还要人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未免太狠心了!”,佛法不但是即是,非即非,还要在“是即是非,非即是是”中求,更要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处求大觉悟、大解脱。我现在请大家参一参:

──你病的是什么?不病的是什么?

──你生的是什么?死的又是什么?

还有一个“是非不二”的奇理,是有关黄檗希运禅师和临济义玄禅师两师徒打架的公案,记在《景德传灯录》第十二卷上,经过是这样的:临济义玄禅师在黄檗禅师座下参学了三年,不曾一问,还是受了上座师父的鼓励,才走进黄檗的方丈室参禅问道:

‘请问师父,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黄檗禅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拿起禅杖兜头便打,义玄大惊逃出,不敢逗留;如是三问三遭打,打得临济禅师疑情业生,却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难过,以为自己资质愚鲁,业障太重,就决定辞别黄檗禅师下山参访游学。黄檗禅师也不阻止,只教他往大愚禅师处去参学;临济义玄心事重重的来到江西请谒大愚,见了面,大愚问明他的来处和师承之后,就问:

‘你师父黄檗禅师,近来有什么法语教你?’

临济禅师就诚诚实实的把问法的经过和盘托出:‘有的,我曾经三次请求师父慈悲开示我“如何是佛法大意”,问一次就挨一次打,三问三遭打,实在不知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大愚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黄檗啊!黄檗,你未免太“老婆心切”了点,你为弟子彻底解除了困厄,他却还懵懵懂懂的四处求问过错!’

临济此时忽有所悟,刹那间打破虚空,拨云见日,不觉悠然神往,笑对大愚说:

‘啊!我今天才知道黄檗的佛法原来不在多言!’

大愚一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开悟了,便有心考量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斥说:

‘你这小子!你刚才还说不懂不懂,现在却满口说懂了懂了,你到底懂得了什么?快说!快说!’

临济禅师更不多言,只伸手向大愚左肋打了三拳;大愚也不还手,只是笑吟吟的将义玄一掌推开说:

‘还不回去谢你的师父?多亏他的苦心教导。’

临济义玄回到黄檗那里,重新参见过后,黄檗问:

‘你来来去去,何以如此匆促?’

临济合十谢道:‘是跟师父学的老婆心切。’

黄檗一听,便知道是大愚多嘴泄露玄机,被临济识破了行藏,当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说:‘这个多事的大愚禅师,我下次再见到他,真该好好打他一顿!’

临济禅师立刻接过话头:‘说什么等以后见面,不如现在就打的好!’说完,就劈头一掌向黄檗打去,黄檗不但不怒,反而喜逐颜开的呵呵大笑了。

这则公案初看起来,实在大逆不道──天下哪里有师父不慈爱弟子而横加捶打的?又岂有弟子不尊礼师父而出手冒犯的道理?但是,懂得禅学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出,这里面实在有很深的慈爱啊!原来,师父打弟子,是要破他的文字障,叫他用真心去实践参究,离去“我执”,摆脱“法执”,于无相中见实相,不向表显名句上生解;弟子打师父,那意思更深刻了,是表示已经证悟了从心性上用功的道理,为感谢师父善巧方便的开示和忉忉怛怛的“老婆心切”,特为师父演申一番“本地风光”啊!

从黄檗和临济的公案上,大家不难了解:

──是佛法的不是佛法,

──不是佛法的是佛法。

在佛法的奥妙里,是非的冲突已泯,表象的争执已祛,一切万物都还复了它的圆满自性,互相通融无碍,“执事原非迷,契理亦非悟”,诸法或从身上解,或从心上解,或由境中悟,或由性中悟,在无我无执无系的真谛里,孰是孰非的问题,早已不是问题了。

五.净秽不二的奇理

从“净秽不二”来看佛教的奇理,就是:净的不是净,秽的不是秽,干净的未必不髒,髒的有时反而洁净;在真实的佛道里面,没有绝对净、秽,与一般世智俗见大不同。我们一般人根深柢固的观念是:干净的不可能髒,髒秽的就不可能干净,干净和髒秽是两个绝不容相混的理论。所以,如果有人主张这个世界“净秽不二”,那不是奇谭是什么?

拿我们人来说,我们把自己的粪尿视为浊臭肮脏的秽物,可是狗子、蛆虫却把它当作珍馐美食,孰净孰秽?哪里有绝对的分别?

再拿我们的手掌来看,表面上我们的皮肤和指甲都是乾干净净的,可是如果用显微镜放大分析,那么不但它上面布满尘垢,而且细菌横行,像臭虫和跳蚤一样蔓延全身,你们听了我这样形容,会不会觉得痒?会不会想去洗个手?

还有人外表衣冠楚楚,言谈举止都显得彬彬有礼,一派高贵气象,可是心地却卑鄙恶劣,其秽无比,像小说上常常骂的“满嘴子仁义道德,一肚皮杀盗淫妄”;这种“外净内秽”的人,究竟好不好?也有许多老百姓虽然衣着褴褛,甚至体臭身秽,但是他们却有一颗光明善良的心,这种“内净外秽”的情形,又哪里里是一个“净”、“秽”能轻易评断的?

我们常常吃到的菠萝,在果田里尚未成熟的时候,是酸涩割喉的,可是,一等到果皮转黄了,而果肉也充满水分的时候,再吃起来就觉得好甜好香,这个甜是怎么来的呢?乃是当初的酸涩经过了风的吹拂、太阳的烘焙,吸收了雨露的滋润、大地的蕴育而成就菩提一样的甜冽。若没有酸涩怎么会有沁甜?没有烦恼怎么会有菩提?没有污秽的烘托又何来洁净?

从“净秽不二”的观点更深入一层来看,只要祛除有无、分别、对待的心识,用平常、平等的眼光来看,这世间原是圣凡一体、空有一如的,只要不滞凡情、不起圣解,便人人有个性中天,人人可得大自在,像雪窦禅师所说的:

“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

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过去梁山寺有一位亡名禅师,不知是什么出身,行踪诡异,他看到当时许多信徒大啖酒肉,十分慨叹,便命大寮师父做了许多大饼,召集全寺僧徒同游尸林,这个禅师把大家带到城外的野塚,找到一具腐烂的尸体,便居地而坐,抓了一把腐臭的尸肉夹在大饼里,配着酒大嚼起来,又示意大家跟着他一起吃。那些平常喝酒吃肉的人看了,有的掩面而逃,有的呕吐不已,这个禅师当即警示大家说:‘你们若不能净住心地,便与此无异!’

禅师们的行化不避净秽,就是一种远离受想行识的垂迹。

印度的阿育王信佛虔诚,遇到比丘总要顶礼,因此引起一些外道大臣的微词,经常劝谏他说:

‘大王,您是一国之主宰,身分尊贵无比,为什么看到比丘就顶礼,难道大王的头那么低贱吗?’

阿育王听了之后,就叫人杀了一头猪,把猪头拿到市场卖了五十两,过了几天,阿育王又命人拿了一个死囚的人头到市场上叫卖,还嘱咐那个差人要在市场上这样的叫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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