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堂兄万周说,交河有农家妇,每次回娘家就骑一骡子。骡子很健壮而且温驯,不用人控制,就知道路。有时丈夫没有空闲,妇人就自己骑骡子去,没有出过差错。一天回来稍晚,天阴月黑,不辨东西南北,骡子忽然横跑起来,带着妇人直接进了高粱地,叶密丛深,迷失了方向。到了半夜,才走到一破寺庙,只有两个乞丐睡在走廊下,进退两难,不得已留下与乞丐在寺庙过一夜。第二天乞丐送妇人回家,丈夫羞愧,要把骡子卖给屠宰场。夜里梦见有人说:“这骡子前世偷了你的钱,你追得急,他逃掉了,你嘱咐捕役抓他妻子,关押一夜。现今变为骡子是偷钱的回报,带你妻子进破寺庙,是关押他妻子的回报啊,你何必再结来世的冤仇呢?”丈夫惶恐地醒来,痛自忏悔,骡子当晚忽然自己死了。
123、我家奴仆任玉病重时,守护他的人夜里听到窗外有牛的吼叫声,任玉吓得死掉了。
第二天大家谈论这件怪事,他妻子哭泣说:“他少年时曾经盗杀数头牛,别人不知道啊。”124、余某做幕僚一下到老,办刑案四十多年,后来病危,在月夜灯光下恍惚似乎有鬼来侵袭,余某感慨说:“我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杀一人,这鬼为什么来找我呢?”夜里梦见数人全身血迹哭着说:“先生知道严酷的积怨,不知道忠厚也能积怨啊。那孤独弱势的人,惨被人害,死的时候,痛楚万状,孤魂悲泣,含恨九泉,只希望强暴受到制裁,一泄积愤。而先生只见活着的人可悯,不见死去的人可悲,舞文弄墨,百般开脱,于是使得凶残漏网,白骨沉冤。先生试着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先生无罪无辜,受人屠宰,魂魄有知,旁观这样的定案,改重伤为轻伤,改多伤为少伤,改没理为有理,改有心为无心,使先生的切齿仇恨,从容解脱,罪犯仍然纵横世间,先生是感恩呢,还是怨恨呢?先生不知这样想,却自以为是的把纵恶当作阴功,被枉死的人,不仇恨先生仇恨谁呢?”余某惶恐醒来,把他梦到的都告诉他他儿子,反手打自己的脸说:“我的见解偏了,我的见解偏了。”然后躺下还没安稳就死了。
125、沧洲的翰林刘果实,为人平和旷达,有晋人遗风,与饴山老人、莲洋山人都是好友,但趣味不同。晚年在家,靠教书养活自己,但必须是孤贫的人士,才能收作学生,收入没多少,锅碗常常是空的,但他很自如。曾经买米一斗多,贮放在坛子里,吃了一月多没有完,感觉很奇怪。忽然听到屋檐上说:“我是天狐,敬大人的雅操,天天暗中增添罢了,不要惊讶啊。”刘质问说:“你的用意是好的,但是你一定不能耕种,这米从哪来呢?我不能喝盗泉(典故孔子不喝盗泉)的水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吧。”狐狸叹息而去。
126、福州学使官署,本来是前明朝的税珰署(太监管税收的),太监横暴,多有私下乱杀无辜的,至今还往往见到怪异。我督管福建学政时,奴辈们每夜被惊吓。甲寅年夏天,先父姚安公到官署,听说某间屋子有鬼,就搬进去住,整夜安然。我曾经乘机会略微劝谏,请不要用千金般的身体与鬼较劲,父亲因此教诲说:“儒家认为没有鬼,是迂腐的论调,也是强词夺理啊。但是鬼必定怕人,阴不胜阳啊。那有的侵害人,必定是阳不能够胜过阴啊。而阳气的旺盛,哪里是凭血气的强壮与性情的强悍呢?人的一心,慈祥就是阳,惨毒就是阴;坦白就是阳,阴险就是阴;公正就是阳,偏私就是阴。所以《易经》卦象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如果立心正大,那气就纯粹阳刚,虽然有邪魅,如幽暗的室中,风吹洪炉烈焰燃烧,寒冷自然消除了。你读书也很多,见过史传中有正直无私和品德高尚的人被鬼侵犯的吗?”我再次拜谢受教,至今每次想起父亲的教导,就惶恐地像父亲在身边一样。
127、献县的李金梁、李金桂兄弟,都是强悍大盗。一天晚上,金梁梦见他父亲说:“盗贼有败亡的,也有不败亡的,你知道吗?贪官污吏,靠威逼刑罚得来的财;大奸大害,靠巧取豪夺得来的财;父子兄弟,靠歪门邪道得来的财;朋友亲戚,靠坑蒙诱骗得来的财;奴才差役,靠侵吞贪污得来的财;巨商土豪,靠剥削压榨得来的财,以及一切刻薄计较,损人利己的财,取来没有害,那种人本来就是天道厌恶的啊。如果人本善良,财是正常取得,是天道给他的福分啊,如果侵犯了,是违反天意,最终必定败亡。你兄弟先前抢劫一个守贞节的妇人,使她母子冤屈痛哭,鬼神怒目,如果再不改悔,祸就不远了。”后一年多,果然兄弟都伏法了。金梁被抓入狱时,自知不免一死,对刑房吏史真儒叙述的。真儒是我乡里人,曾经把这事告诉姚安公,认为盗也是有规矩的。又叙述大盗李志鸿的话:“我跃马放箭三十年,抢劫的也多了,见别人抢劫的也多了,大概败亡的十有二三,没败亡的十有七八,如果一奸污他人妇女,屈指算来,从没有一人不败亡的。”所以总是约束他的党徒,大概“天道祸淫”,道理本来不差吧。
128、洛阳的郭石洲说,他的邻县有公婆二人,收受了富豪人家二百两银子,卖守寡儿媳去作妾。到出嫁那天,强迫她披上彩衣,逼她上车。寡妇不肯去,就用红巾反绑她的手,媒婆推她坐车上。围观的人多有叹息不平,但寡好娘家没有人,别人不能出头替她说话。车夫驾车启动那一刻,寡妇大声一叫,旋风突然大作,三匹马都受惊奔跑不可止,但不去富豪家,而是去了县城。一路飞渡泥坑,如履康庄大道,虽然是窄路危桥,也不翻车,直到县衙门才稳稳停住,这卖寡妇的事就失败了。因此知道民女呼唤上天,雷电下击,不是古书虚构的。
129、堂舅姚介然说:“厉鬼报冤,见到书上记载的不少,听到传闻的也不少。癸未年五月,从盐山耿家庵回崔庄时,我亲眼见到过。那人年经大约五十多岁,戴着草帽,穿着明衫,有一头驴驮着被子,系在河边的柳树下,他靠树而坐。我也拴马休息一会儿。忽然那人跳起来,用手作出抵挡的样子,说:‘害你的命,就还你的命罢了,何必这样打我啊。’支撑良久,语言渐渐模糊不清。忽然身体向上一跃,跳进河里淹没在波浪中了。同时见到的十多人,都合掌念佛。虽然不知道报的是什么冤,但害命偿命,却是那人自己说的啊。”
130、戊子年夏天,小丫环玉儿痨病死了,过一会儿又醒来说:“冥府差役让我回来要钱。”买锡箔纸钱焚烧后,玉儿才死。过一会儿又醒来说:“银子不纯,冥差不要啊。”再买锡箔纸折成银锭焚烧后来,玉儿就死了不再复苏了。因此想起雍正壬子年,我弟弟映谷临终时,也类是这样,但是作锡箔果然有用吗?冥差这样需求,冥官又管什么事呢?
131、泰州的任子田,学识广博,尤其善长三礼和六书的注解(古代儒家的经典)。乾隆己丑年,考中二甲一名进士,在京城衙门的小官职上浮沉很久,晚年才被任命为御史,还没上任就死了。自从本朝开国以来,二甲一名进士没有进入翰林院的只有三人,任子田是其中之一。他自己说十五六岁时,偶然为叔父的侍姬写宫词在扇子上,使叔父起疑(以为侍姬怨他),导致侍姬上吊自尽,她的魂投诉地下冥府,任子田病怏怏躺在床上,魂也被抓去,考问了四五天,冥官审讯七八次,辨明他是出于无心,但是最终判定他过失杀人,减削福报,所以做官一直不顺。贾钝夫舍人(官职)说:“冥府审理这案子的官员,就是顾德懋郎中(官职),二人先前相互不认识,有一天相见,互相就像旧相识。当时我一同在坐,亲眼见他们说起冥府的事。任子田的回答,还有些发抖啊。”
132、文安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第五妹。说她没出嫁前,坐在度帆楼中,远远望见河畔停有一船,有官宦家的中年妇女,爬在窗口哭泣,围观的人如墙。奶妈打开后门去看,说是某知府的夫人,白天睡在船中,梦见她亡故的女儿被人捆缚宰割,呼号很惨,惊醒过来,声音还在耳边,好像出自旁边的船,派丫环去看看,原来邻船正在屠宰一小猪,放血到盆里,还没完呢。梦中见女儿脚上绑着绳子,手上绑着红带子,再看小猪的前脚,果然一样,更是悲痛欲绝,于是用加倍的价钱赎回小猪埋了。他们的仆人私下说,这女儿十六岁死的,活着的时候极其温柔,只是爱吃鸡,每顿饭必备,如果没有就不吃饭,每年杀鸡七八百只,大概就是杀业吧。
133、安邑的宋半塘,曾在鄞县做官,说鄞县有一书生很会写文章,但困顿考不上科举,病中梦见来到大官署,察看形状,知道是冥司。遇到一个官吏是他的故人,因此问他的病会不会死?故人回答:“先生的寿命没尽而福禄尽了,恐怕不久就来这里。”书生说:“生平以教书为生,没有过分的奢侈浪费,福禄怎么先尽了。”官吏叹息说:“正因为收受别人的学费,而不认真教课,冥司认为无功白吃,就属于浪费虚耗,销除他本来应得福禄,补偿他支出的,所以寿没尽而福禄尽啊。因为‘在三’(老师属于君、亲、师之一)的意义中,名分本来尊贵,贪图别人的学费,误人子弟,受谴责也就最重。有官禄的就减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减食禄,一分一毫,计算都不会差错,世上只见才子有学识的人或贫穷或寿短,动不动说天道不英明,哪里知道自己耽误自己一生,罪过多是因为这一点啊。”书生惆怅中醒来,病果然不好。临终时,把这事告戒亲友,所以人们知道了他的事情。
134、堂舅安介然说,佃户刘子明,家中稍有点宽裕,有狐狸住在他家的仓库中,数十年没有干扰。只是每年祭祀酒五盏,鸡蛋几个而已。有时遇到失火和盗贼,就敲门窗发声提醒,使主人知道,这样相安无事已很久了。一天,忽然听到吃吃的笑声不止,问是谁也不回答,笑得更厉害了,刘生气斥责,忽然回应道:“我笑我自己厚待结盟的兄弟,而排斥亲兄弟啊;我笑我自己厚待妻子前夫的儿子,而排斥我前妻的儿子啊。与先生有什么关系,却这样生气?”刘听了很惭愧,无话可说。过一会儿听到屋顶上朗诵《论语》:“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语之言,能无悦乎?绎之为贵。”(有道理的话能不听从吗,改了就为贵;委婉的话能不喜欢吗,懂了就为贵)叹息数声就平静了。刘从此稍微改变他的行为。后来我把这事告诉邵暗谷。暗谷说:“这是至亲密友都难以说出来的话,而狐狸能说出来。正所谓正经庄重的话难以接受,而狐狸用诙谐的方式让人醒悟,就是那东方朔(汉朝人,滑稽多智)又能强多少呢?你如果到刘氏的仓库,应当向仓门三拜。”
135、玛纳斯有流放犯人的妻子,进山砍柴,突然被玛哈沁抓住(玛哈沁是,额鲁特的流民,没有首领,没有部族,或数十人为一队,或数人为一队,出没深山中,遇飞禽就吃飞禽,遇走兽就吃走兽,遇人就吃人),那妇人被抓住后,脱光衣服绑在树上,烈火在旁边燃烧,刚割左大腿一块肉,忽然听到火器一声震响,人喊马叫,马蹄声响彻林谷,玛哈沁以为是官军围过来,丢下妇人逃走了。原来是军营士兵放马,偶然用鸟枪打野鸡,误中了马尾巴,有一马跳起来,群马都受惊了,相互跑进万山中,士兵一起喊叫追赶,假使少晚一点,那么这妇人血肉狼藉了,岂不是有什么指使吗?妇人从此就吃长素,曾经对别人说:“我不是拜佛求福的。天下的痛苦莫过于割肉了,天下的恐怖,也莫无过于被绑住等待割肉了。我每当见到屠宰,就想起自己受割的楚毒时,想那众生,它们的痛苦恐怖也必定如我一样,所以不能下咽了。”这话也可以告诉世上的贪吃肉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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